和康贝瑞拉一样,乔邦尼的妈妈也是一个美丽又柔弱的女人。
金发美人生下第三个女儿后,躺在床榻上一个月了,还是没有起身的力气。
国王看着孱弱的妻子,心疼道:“亲爱的,谢谢你为河谷带来三位可爱的公主,但是王国还需要一个继承人。”
再次怀孕的王后,以保护之名,被囚禁在高塔里,直到分娩双胞胎,一命呜呼,双胞胎由三个姐姐带大,只在画像里看过母亲的模样。
如果仅故事仅到了这里,吟游诗人和宫廷弄臣还能用母爱的无私和伟大,给这份牺牲赋予意义。
不幸的是,背负着沉重使命出生的继承人,并未如国王所期望的优秀,却仍然得到了王国全部的宠爱。
“康贝瑞拉,也许在你听起来,像是占了便宜还装可怜,但我宁愿不要这份偏爱。”
“你知道无所畏惧的女剑士为什么会怕老鼠吗?”乔邦尼悲怮的神情,看起来像是要哭泣。
“别说了,乔邦尼,我不想听了。”康贝瑞拉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问,让乔邦尼不得不揭开他的伤疤,剖出自己的真心给他看。
“让我说出来吧,我的朋友小马倌也说,倾诉出来会好受些。”乔邦尼挤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康贝瑞拉,你还记得我说小时候被狗咬过?那是二姐的第一只猎犬,她和父王磨了好几个月,父王才同意她养,孩子们都很新奇,围着逗他玩,我被咬到了。”
“父王看到后,极为生气,想要宰了那只狗。二姐苦苦的哀求,父王无动于衷,最后哀求变成了争执。”
“这不公平!”小小的女孩尖叫道。
“公平?他是王国唯一的储君,是未来的希望,你一个女孩天天舞刀弄枪,在泥地里打滚,以后谁会娶你?你只会成为社交圈的笑柄罢了,为什么就不能学学你姐姐,穿着体面地去参加沙龙呢?”
二姐因忤逆国王被下令关到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反省,三天三夜,没有水和食物。
第三天的凌晨,二姐因体力不支,眼睁睁地看着老鼠啃食她的身体。她的喉咙因干涸发不出声,只能绝望地嘶叫,等昏昏欲睡的守卫姗姗来迟,二姐的小脚趾已经被老鼠啃掉了。
“这不是你的错!”康贝瑞拉抱住了乔邦尼。
金发“少女”眼眶里泪光闪烁,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二姐也是这么说的,但是我时常会想,如果我不是继承人,就不会出现这么多令人心痛的事情。
“而且三姐明明比我更有能力继承王国,如果是她,一定能把朝政治理得井井有条。”
“乔邦尼,不要看轻自己,你很好,你,你……是照进我生命里的唯一一束光。”康贝瑞拉一紧张又结巴了,他说得自己面红耳赤,仍然在努力笨手笨脚地安慰:“你的父王一定也是看到了你的优点,才属意你当继承人,你太谦逊了,以至于看不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
乔邦尼感动之余,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康贝瑞拉的种种赞美,有一个前提--他也是一个和姐姐们平等竞争的女孩。
黑发青年俊俏的脸庞上泛着红晕,在暖色的烛光中,恍如一副油画,乔邦尼却无心欣赏这幅美景。
汗流浃背了,朋友,兄弟我也是男的啊!
康贝瑞拉,我对你只有纯纯的友情,你心里是什么感♂情♀?
不能再继续误会下去了!乔邦尼深吸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坦白,突然一阵强烈的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袭来……
第二天清晨,金发“少女”在荒野中苏醒,帐篷和篝火不翼而飞,郁郁葱葱的草地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耳旁传来乌鸦嘈杂的叫声,为首的秃顶乌鸦鄙视道:“笨蛋新娘,难道你的大脑已经浅薄到无法装下哪怕一点点羞耻心吗?竟然在荒郊野外席地而眠,真是败坏王家风范。”
“我#%&!”乔邦尼心里怒火滔天,却发不出一分一毫。他全身的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虚弱得无法动弹,甚至无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愤怒加速了他的体力消耗,乔邦尼眼前一黑,头一歪,又晕倒了。
意识消失前,他隐约看到了一双黑色的眼睛,焦急地注视着他。
是康贝瑞拉吗?
再次醒来的时候,乔邦尼终于躺在了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像是铺上了二十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豌豆公主来了都挑不出刺。
更令人惊奇的是,秃顶乌鸦指挥着毛都没长齐的小乌鸦们接力给他喂饭,站在最后一棒的乌鸦崽崽,使出吃奶的劲,颤颤巍巍地衔着汤匙往乔邦尼的嘴里灌,没对准,洒了一枕头。
乔邦尼汤没喝两口,羽毛吃了一嘴。
“谢谢,还是我自己来吧。”乔邦尼从小乌鸦嘴里接过银制的匙羹,其他小乌鸦也贴心极了,齐心合力从桌上衔来了金碗,稳稳地降在他手上。
虽然只是简单的米汤,此刻却胜过任何美味佳肴。热乎乎的汤水穿过饥肠辘辘的五脏六腑,令乔邦尼感到无比满足。
奇怪?他昨晚不是喝了三碗肉汤吗?怎么会这么饿?
“笨蛋新娘,饿晕了都不知道。”侍立在一旁的秃顶乌鸦埋怨道,它好像变得更秃了,羽毛掉得七零八落。
乔邦尼瞪了它一眼,秃顶乌鸦立马噤声不敢说话了,完全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蔫巴的模样像是被谁收拾过一样。
难道暗夜与荆棘之王终于现身了?乔邦尼想起晕倒前黑色的双瞳,习惯性地确认绑在腿上的匕首,还在。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暗夜与荆棘之王?”乔邦尼试探性地问道。
秃顶乌鸦没敢再提什么“新娘修行”,老老实实地答复:“三日之后举行婚礼,吾王自会现身,新娘只需在此休憩,等待出嫁。”
喝完米汤,乔邦尼感觉浑身上下又有了力气,他跳下床,从窗外张望,发现这里是城堡右侧的高塔,直耸入云,就像是长发公主会被邪恶女巫囚禁的地方。
这座石头城堡实在是太过庞大,内径又像迷宫似的弯弯绕绕,昨天小王子只逛完了主殿,还未曾到过两翼的高塔和后面的礼堂。
“你让我在这种地方呆三天?”乔邦尼不满地问道。
秃顶乌鸦殷勤道:“您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的都能满足。”
“我要见暗夜与荆棘之王。”
秃顶乌鸦忍着阴阳怪气的冲动,黑脸都憋成红色了,还得恭恭敬敬:“除了这个都可以。”
乔邦尼作沉思状,秃顶乌鸦期盼地看着他,葡萄干形状的小黑眼睛眨巴眨巴,丑萌丑萌的。
乔邦尼还是心软了,他无法抵御任何毛茸茸的生物,哪怕是乌鸦:“好吧,那先来桶热洗澡水和干净的衣服。”
沐浴在温暖的热水里,乔邦尼惬意地欣赏风卷云舒。乌鸦们被“你们想偷看王的新娘吗?”震慑,没有敢监视他洗澡。
说起来,他是男人这件事,暴露了吗?
乔邦尼拿起乌鸦准备的黑色曳地长裙,觉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
礼服如同量体裁衣般合身,他把古朴的匕首重新绑上吊袜带,神经质般地一遍又一遍调整松紧,以保证他能在关键时候拔出,出其不意,一刃封喉。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乔邦尼发现,暗夜与荆棘之王远比他想象地更为神通广大,他的偷袭真的管用吗?
两位姐姐都不认识他了,三姐还不知所踪,他能成功带着所有人一起回河谷王国吗?
少年原本轻松的心情,随着光线一点一点变得暗淡,温暖的夕阳中,轰鸣的沉钟再次响起。
乔邦尼头探出窗外,十二道钟声结束,白日里杂乱的花园迷宫变得井然有序,王宫主殿里亮起了烛火,原来钟声就是城堡穿越的信号!
康贝瑞拉的处境会变得更加糟糕吗?乔邦尼迫不及待地想要跑着去见他。
金发“少女”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很好,没有乌鸦监视,他放心大胆地沿着高塔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下,墙壁上挂着历代王族的画像,基本上都是一家子红发。
最后一幅画,有很多乔邦尼见过的老熟人,晚宴上见过的红发国王,身边环绕着他的子女,像番薯一样的私生子扎奈力,帐篷里盛气凌人的红发公主,却独独没有康贝瑞拉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乔邦尼仔细端详,才发现画中原本应该是康贝瑞拉的位置,被画家巧妙地处理成了阴影。
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可是他该到哪里去找康贝瑞拉呢?
带戴荆棘圆环的乌鸦一闪而过,乔邦尼跟着祂的踪迹找到了一扇通往地牢的隐蔽小门。
守卫喝着酒睡着了,月光透过辖下的窗户照进地牢,乔邦尼一间一间看过去,凶神恶煞的犯人们也瞪回来,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分外可怖。
乔邦尼战战兢兢地走到最后一间,披头散发的男人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涣散的目光陡然有了神彩,激动地靠向围栏。
“康贝瑞拉,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乔邦尼惊呼,瞥到守卫又赶紧捂住嘴。
“这……说……来……话……长。”康贝瑞拉说话十分费劲,仅仅是吐出简单的几个字,都像是喉咙在泣血。
乔邦尼握着康贝瑞拉的手,难过地说不出话来,黑发青年昨夜还令他心动不已的俊俏面容,已经瘦得脱了相,属于画家白皙细长的手指布满了红色的痂,显然是被严刑拷打后又愈合的痕迹。
对于乔邦尼来说,只是又过去了普通的一天,对于康贝瑞拉来说,却不知道又经历了多少苦难。
乔邦尼想起溜进来时,瞥到过守卫挂在腰上的钥匙:“我要救你出来!”
“又能到哪里去呢?我不走,这个国家已经没有我的……立身之处了,你快走,不要被我……拖累了,如果被他们看到……一定会认为你是我的同党,也会把你关起来……交代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康贝瑞拉费力说完了这一长串话,吐了一地鲜血,与地上陈旧的血色融为一体。
“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乔邦尼小声叫康贝瑞拉的名字,对方却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乔邦尼心中泛过一阵酸楚,即使是这种时候,康贝瑞拉也是先想到自己,他是一个多好的人啊!如果没有康贝瑞拉的出现,独自置身于这座恐怖的城堡,他该会有多么孤独和恐惧。
“康贝瑞拉,我们去看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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