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网络上流传的说法,卓琰是一点都不相信。
他摊开手示意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希望你们家的特情靠谱。”
常黎没有让他失望。“这件事知道的人很多,甚至在主星不是什么秘密,你要是费一点时间也能打听出来——[白度母]有一个学生,不过二十出头,是个森林象人,不过在六月份的时候失踪了。”
“[白度母]的人一致认为是长老将人绑架的,所以[白度母]发动包围大楼的时候不仅没有引起骚乱,主星的民众还很理解。毕竟这是祭司明面上唯一的学生,很有可能是下一届的祭司。”
卓琰听明白了,但是他没有说话。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非要说的话就是带着回忆的纠结。好在他没有纠结太久,转头望着常黎,幽幽问了一个问题:“你知道象人族祭司的能力吗?”
常黎想了想,“似乎是跟未成年的孩子有关。象人幼崽成活率不高,不是有一个很出名的童谣,就是说象人孩子‘生来一百,幼葬七十’,祭司的的能力估计会要弥补这个弱点。”
卓琰又想起曾经分析的“概念”论,神情越发愁苦,“没有错。象人祭司的能力就是定位,尤其是未成年的象人孩子,只要是知道的——不管用什么渠道知道,见过或者是听说过都算,都能定位所在,判断生死,感应病弱。”
常黎看上去很想说什么,但是觑着狐人的脸色还是忍住了,卓琰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看昨天的那个架势,我猜传闻是真的,[白度母]的学生八成是被长老绑架,并且已经不在了。”
“你怎么确定?我们没有见到,不代表她已经死了吧?”常黎皱眉,“羽人的特情还在找,两个小时后会再次汇报,我们可以等一等。”
“不用等,我现在就可以下定论。”
卓琰盯着他,“流渊得很清楚,六月二十号,[白度母]和长老还在星网上面对线,二十八号[白度母]直接发动兵变,说明在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六月二十七号,你难道没有印象?”
常黎被问蒙了。
“我该知道吗?”他拿出终端盘算,“我遇见你的那天是联盟历六月十六,二十号离开狐人星域……六月二十七号左右,我们进入鲛人星域,在IDE05落脚,你和瓦尔瓦娜见了一面……”
他说不下去了,脸上一片空白。这种表情刚刚在卓琰脸上出现过,现在原封不动的出现到了凤凰俊秀的脸庞上,他几乎宕机了,好半天才继续,“你跟着瓦尔瓦娜下水运货,遇见了一个倒卖人口的老鼠。”
“那个老鼠借着运货转移了三个象人女孩,都是二十多岁,但因为防护罩破裂,留在了深海,”他喃喃,“你不要告诉我,其中就有[白度母]的学生?!”
卓琰深呼吸,“我比谁都希望这是假的。”
“你听我说完。”卓琰抬起一只手,“我知道听上去只是巧合,所以昨天晚上我让诺卡又审了一遍老鼠。”
“根据他的交代,他之前很少接象人族的‘货物’,因为被[白度母]发现的几率很大,但是那三个女孩是被人指定的,买家指定,卖家指定,换言之,他就是一个中转站罢了。”
常黎若有所思,“所以他当时那么惶恐,因为他这里一出岔子,得罪两边的人。”
“对。”卓琰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后来因为老鼠追杀我们的不是狮人吗?”
卓琰指指他的终端,“你查一下,鲛象狮三族共管星域中有个飞船停靠点,是避风港航线的一个节点,叫暮色空间站,六月二十八号,豹人族的演练军队途径这个站点,并且整整停靠了五天。”
“五天,”卓琰轻声道,“这已经远超了联盟《共管星域外来军事条例》中规定的非管理种族军队最高停靠时间了,你觉得他们在等什么?”
这下常黎真的无话可说了,他不是抱怨与[白度母]学生的擦肩而过,而是觉得遗憾。
长老绑架那个女孩,费了大劲将人送走,想来是有其他用途的,起码当时没想过要她的命。
可她还是死了,死在一艘没有检查过、也没有备用防护罩的废旧交通工具上。死在了一个贫穷又懒惰的鼠人手里。
大象死于老鼠,常黎恍惚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前所未有的感到了什么叫做“命运弄人”。
他也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一抬头,却见卓琰垂下眼,耳朵尖也耷拉着,睫毛安静的一动不动。
常黎看了他一会儿,“你在想什么?”
狐人没有理他,常黎提高声音,“你不会觉得,那三个女象人的死,跟你有关系吧?”
“你想多了。”卓琰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神色愈发平静,眼神似一片月光,凉凉的,也静静的。
“我当时已经尽力了,我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已经是当时的最优解了。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做得更好。”
“我不打算、也不会对任何人负责。”卓琰轻轻地说,“我只是觉得,她命比较好。”
“……”
常黎哑然。
“你觉得,她……命好?”
“[白度母]只剩半条命了,她们很快就能相见,怎么不算一种命好呢?”卓琰站起来,“好了,不说这个了。既然知道最关键的分歧,我们没必要傻等三天,你说呢?”
常黎也起身,“的确,我们得去见一面[白度母]了。起码我很好奇,为什么她的学生一开始失踪的时候,她没有及时找到。”
——反而让事情发展到了一种难以控制的地步?
“我知道你们会这样问。”
依旧是极尽奢华的宫殿,巨大的象头下方,[白度母]**的双足跪坐在红毯上,香气伴随着水流漫溢在空气中。
面容年轻的祭司迎接了他们,体态放松,神情慈悲。若不是身边有着一群虎视眈眈的长老派士兵,看上去真的和平常别无二致。
她接受了来自常黎的疑问。但在此之前,她先讲述了一段故事。
“大象有着陆地上最为庞大的体型,象人则有世界上最长寿的寿命,我们一度认为,自己是兽神的宠儿。”
“不仅如此,我们感情细腻,族群凝聚力极强,在我们眼中,狐人内斗的频繁简直到了可悲又可笑的地步,猫人族更是一盘散沙,能活到今天全靠兽神庇佑,呵……兽神庇佑,兽神不仅庇佑着我们长长久久的活下来,更给予了我们常人无法企及的记忆力。”
“你们能理解吗?一种能力达到极致的时候,幸运与灾厄便并肩而来,每一个,几乎是每一个象人都能记得住自己所有的、带着情感的记忆——”
“所有的!”
有些堵塞太久的东西终于冲破多年的藩篱,顺着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的倾斜口中涌了出来。[白度母]端坐佛堂,与大殿和谐的要融为一体,可是脸上挤满了扭曲的抖动。
卓琰太熟悉这种神情了,当一个人的情绪要把他逼疯,但是身体仍旧为了保持形象而不得不镇定时,就会如此。
满杯的水一晃动就会溢出,人的情绪满了却不一定有崩溃的资格。
当一个人站在众人的焦点时,他的喜悲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更是大众的期待的形象,是一个群体的意志。所以侍奉佛像的人就成了佛,倾听祈祷的人就成了伸,回应赐福的人就成了一个符号。
[白度母]瞪大眼,卓琰看见她通红的眼眶,他下意识想,要是她年轻个几十岁,或许那里会有眼泪跑出来,现在没有了,只有一个将死的象人发抖的哀嚎,她问,“爱和恨埋在一起的时候,你们觉得谁会胜出?”
卓琰看向她,“死去的人记住爱,活着的人记住恨。”
这句话一出口,他就明白了什么。
于是大殿之中,巨像之下,两个祭司长久的对视着。
[白度母]笑着点点头,尽管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她依旧在微笑,“你说得对。行走的人记仇,为了一丝一毫的仇恨挣扎半生,只有将死的人,才能有资格记住爱。”
“我要死了,”她挂着笑,眼睛留下看不见的水,“我终于可以去爱了,而不是怀揣着仇恨尽这份职责。”
她优雅的立身,看向门口。卓琰和常黎也回过头,昨日依偎在她身边的侍女正赤着双脚,一步一步踱进来。
“母亲,”她用口型问,“你终于要抛下我了吗?”
“我没有办法,”[白度母]说着,“我坚持不下去了。我有多么爱这个种族,就有多么仇恨它。可我现在恨也无能为了,爱也无处安放。”
“好在我还有一最后条路可走,”她深深望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回身朝着象头下拜。
“带我走吧,前往那永乐之地。”她做了一个赐福的手势,为自己。
“我将忘却,我将渡过苦海,然后无人在雨中哭泣……”
“遥远的大地上是数不清的芳草,我们漫步其中,终有一日行至那乐土,愿神的光耀普度众生,不分你我……”
她慢慢念着祷言,身体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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