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终于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披头散发的就跑了出来,吓得两股战战,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院中:“你……你们是谁?”
却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门前的一个高大男人一脚踹进门内:“不想死就滚回去。”
张青大概想见当下的局面,自己应该是被救了,于是连滚带爬地又回了卧房,还不忘懂事地关上了房门。
男人双手负在背后,除了半束的披发,穿着与其他完全束发的暗卫无二致,只是看神态气质以及旁人对他的态度就能判断出,男人应当是他们的首领。
他转过身来,纯黑无饰的面具完全遮住了那张脸,黑衣人却清楚地知晓男人的目光死死钉住了自己。
他饶有兴味地盯着自己的样子,犹如在盯着一只已经落入陷阱的猎物,在等着它做无谓的挣扎,那是弱者被迫献给强者的一场逗趣表演。
只不过黑衣人浑身写满了“倔强”二字,被捅了一剑以后一声不响,连身形都没带晃一下,笔直地立在原地,重新试图挥刀刺敌。
他恍惚听到不远处那男人发出气音般的一声轻笑,饱含轻视的意味。
举起的刀似有千斤重,他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夜里的凉风轻轻一吹,手中短刀就“哐啷”一声坠落,黑衣人也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彻底失去力气以前,他还不服输,死死地靠着一只膝盖支撑整个身躯。
那剑上有毒。
“微雪……微雪……”
一片白茫茫,似乎是光,这光芒还生发着融融暖意。
有一道纤瘦的身影从白茫茫的远处尽头缓缓走近,呼唤着他的名字。
是母亲罢?!
旬微雪心下一喜,便想要走上前去迎接母亲,却怎么也挪动不了分毫,仿佛自己只是个意识,没有身体,只能瞪大双眼急切地盼着母亲走过来。
走过来,再像曾经无数次那样,习惯性地摸摸他的额头和脸颊。
然而旬微雪没有等来温柔的安抚,他是被疼醒的。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墙壁上点了几盏烛火照明。
这是一个密室,看不到任何外部光源,他的对面有一条通道往上通,但通道里更是漆黑幽深,看不见通往何处。
这里也并不暖和,准确地说堪称冰冷刺骨,饶是旬微雪内力深厚,也觉得十分难受,况且他还被刺了一剑。
伤口显然未经任何处理,原本□□涸的血块堵得差不多,他稍一有动作,那伤口立刻重新撕裂,新的血直往外冒。
他发现自己双手双脚皆被沉重的铁链捆住,手被分开两边吊着,双脚则被捆在身后,让他只能跪在地上,根本没得逃。
叮叮当当的声音很快引来了三个人。为首的黑面人在旬微雪面前站定,旬微雪这次看清了他的眼睛,乌沉沉的,依旧饶有兴味地盯着他这个狼狈的猎物。
“清影。”黑面人嗓音低哑,不紧不慢地道,“暖菲阁的小清倌,须得学一身好武功?”
旬微雪沉默不语,脑海里飞快地梳理在暖菲阁见过的所有人,却不记得听过这个声音。
黑面人俯下身来,细细端详旬微雪的脸,旬微雪依旧面无表情,像一截死木。
“可惜了这样一个绝世美人,居然如此无趣跑去当杀手。”他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带着一股浓重的压迫感,“的确不如丢进红纱暖帐里共享**,定然能见到更为生动的情态。”
旬微雪神色微变,但也只是眼神流露出恶心的意味,再无其他。
黑面人身边的随从之一却突然脚下一滑,然后赶紧站好咳嗽了一声:“主公,有点太那个了。”
黑面人侧首,约摸是斜了他一眼,随从赶忙低下头噤了声。
再回过头来瞧,被言语折辱的人倒仍旧面无表情。
旬微雪很能忍痛,虽然剑伤拖着不处理,在这样肮脏且黑暗潮湿的环境里已经长出疮疡;更不必说这些人没给他解毒,那毒/药不知具体是何物,又不会夺去他的神智,却能够持续毒发,让他的伤雪上加霜。
但是他的神色仍然冷静得宛若深潭,也忍着没发出过一声痛呼。
旬微雪无法调动内力,周身血脉经络滞涩,只要一有与毒性相抗的念头,那蔓延全身的毒就会以翻番的疼痛反噬回来。
“刺杀朝廷官员是重罪,你为什么会做这个?”
“既知是重罪,大人……为何不将我交给……官府?”旬微雪口干舌燥,声音微弱,却立即反问到要害,“包庇罪犯……亦是重罪。”
面具下那双危险的眼睛眯了起来,旬微雪被捏住了下巴:“你竟敢揣弄起我的心思来。你应该知道,我可以把你杀了,不会有人知晓。”
旬微雪又不接话了。
黑面人手上力道越来越大,旬微雪吃痛,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二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黑面人终是觉得无趣了,甩开手,旬微雪的下巴上便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黑面人搓捻着戴着手衣的手指,“你说出来,若答案让我满意,或可饶你一命。”
旬微雪这次当真不明白这人的意思,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
他刺杀张青,是因为张青是凌守正的爪牙,而凌守正是他最恨的仇人。只是现在以他的微薄势力,远远动不了凌守正,更不可能让凌家倒台。
那么剪除一支羽翼,尚且还能纾解一二这多年的怨恨,却未曾想会横生枝节。
黑面人可是要保张青,虽然这人一时没有把自己交出去,却难知其真实目的,怎可和盘托出。
于是接下来不管他和他那两个随从怎么盘问,旬微雪又牢牢地闭上了嘴,哑巴一般一声不响。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主上!”
得到黑面人的默许,两个随从一拥而上,指缝里皆是寒光闪烁。
细小如丝的银针一根根被推进旬微雪敏感脆弱的部位,初时,只是每扎一针,便会让他难以自控地颤栗一次。
这点痛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旬微雪甚至还有力气仰着脖子,满眼倔强,直勾勾地瞪着那位悠闲自在的“旁观者”。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被针扎过的地方,陆陆续续泛起原本不该有的剧痛,似火烧,灼热无比,让他只觉得皮肤都肿胀了起来。
这些针也都是淬了毒的。
都道十指连心,善用刑的人最清楚如何让受刑的人吃苦头。
先是右手指尖,然后是左手指尖,旬微雪的手指一根一根,接连承受被针刺入和毒性发作的痛苦。
手指下意识想要蜷缩起来,然而只要一动就会牵起更强烈的痛意,仿佛全身的神经都被撕裂。
旬微雪被折磨了许久,终于被消磨尽了力气,头颅低垂下去,口鼻不断压抑地抽气。
“是谁,指使你。”黑面人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
“为何不能是我自己要杀他?”旬微雪深知,假话里混着一句真话,才最有迷惑性。
黑面人静静地端详了他片刻。
旬微雪的喉咙里重新发出低低的呜咽,因为又有银针插/进了他身体里。
“有人要买他的命。”
旬微雪咬字不甚清晰,被他的牙齿磨烂的口唇内壁血流不止,染红了苍白的嘴唇。
“谁?”
“此间规矩,只拿钱,不问雇主来路。”
沉默片刻,黑面人轻笑一声,居高临下地看着旬微雪:“你很聪明。”
旬微雪不动声色地掩盖住了丝丝紧张。
“搬出了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第三人,我若想找此人,现在就杀了你,可不明智。”
他微微抬起袖口,缓缓道:“可我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就让它来审审你吧。”
说话间,只听一阵窸窸窣窣,像什么粗糙的东西剐蹭着布料的动静从他袖口里传来,愈来愈响、愈来愈靠近——
“嘶嘶……”
倏然,冰冷的竖瞳倒映在旬微雪的瞳孔里,扬起的蛇头张开血口,旬微雪有种蛇信子已经伸到他脸上的错觉,令他感受到一股瘆人的冰凉黏腻。
胸口一堵,一口气没提上来,旬微雪惨白着脸晕了过去。
先前一直絮叨的随从略感惊讶:“他……他那么胆大竟然怕蛇??”
另一侧更稳重内敛的随从上前看了看,确认道:“的确晕过去了。”
他回头看向黑面人和刚刚钻出袖子吓人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本“人”似乎也被旬微雪的强烈反应吓了一跳,有点尴尬地合上嘴巴缩了缩脖子。
它灵活地拧了个弯,顺着黑面人的袖子外沿溜上他的肩膀,又从人脖子旁边探出来小小的脑袋,好奇地打量被它吓晕的俊俏男子。
“怎么办,主公?”
旬微雪昏昏沉沉之中只觉得像是被绑着架在火上烤,动弹不得浑身灼热难耐,明明早该醒来以摆脱如此的窒息之感,却又无可奈何,深陷昏迷的火笼之中睁不开眼。
一丝清凉湿润如救命稻草般地劈开了噩梦。
耳畔听到了汩汩的水声,忽起忽落,似远而近,抚平将醒之人躁结的眉心。
旬微雪一恢复感知,便觉得头颅里好似扔进来一块沉石,压得脑袋剧痛无比。
呼吸急促滚烫,手脚却是冰的;空气被鼻腔烤得干旱,口里也跟着干渴难忍。
他迷迷糊糊不自觉地张开嘴,舌尖探出去一扫,却发现唇边是湿的。
柔软而富有肌理的触感碾过唇角,还沾着清凉的甘露。旬微雪猛然惊醒,对上一张戴着面具的脸。
面具!又是面具!
对于现在的旬微雪而言,面具简直是遭殃的代名词,他真是要讨厌死面具了。
那人还沾着清水的指尖在他转醒的瞬间挪到了他的脖颈上,配合着其他手指一起,倏然收紧,压迫住了有力跳动的动脉。
旬微雪瞪大双眼,完全没搞清楚这人发什么疯,上一刻还在“救他”,下一刻他好不容易活过来了,却又马不停蹄地来“索命”。
他来不及细想,抬起双手拼命扣住那双钳住自己的手。
若是平日,他断不可能给任何人能这么做的机会,但眼下浑身无力,十指更是因为那些该死的银针变得软绵绵的。
用两只手握住对方一只手就已经几乎耗光他的体力,连带着胸腔里残存的热气儿也好像一并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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