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走到前厅,向导已整装待发,两人互相客套了一番,陈正恩迫不及待地道:“既然都准备好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今天还得赶回去,有点急。”
几人路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开车前往桃花山。
秦家河是当地档案史志馆的工作人员,祖辈就是秦家村的人,平日里也爱钻研历史,对桃源镇的历史可谓是烂熟于心,找他做向导,一路上仿佛自带一个科普导航。
行至山脚,秦家河对他们说,“这边有几株花期早的桃树已经开花了,你们要不要顺路去看看?”
陈正恩捧场,“来都来了,那必须去啊。”
在附近停好车,三人打着伞沿山坡栈道沿阶而上,路边桃树见花不见叶,零星的盛开在枝头,其他未开的小小芽包簇拥在一起,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煞是可爱。
“这些是红山桃,开花早花期长,往前走还有单红桃、品虹一些早花期的树,现在比较冷,没到盛开期,等你们下个月来这一片就是花海了。”
路面有些湿滑,三人走得不快,一面观景,一面听秦家河介绍。
在山腰一处观景台时,林深看到一株被支架支撑起的老树后,问秦家河道:“这颗树是百年老树的其中之一?”
得到秦家河的认可后,林深往周围看了看,并没有见到其他粗壮的树,“其他的呢?都集中在山顶上么?”
“也不是,它们相对来说比较分散,只是说山顶上会多一点。”
“其实我们所在这一块地,在建国前属于私家园林,后来主人家遭难,这块就成了无主之地,有些树被砍了烧了,后来在政府的保护下,才有了现在的基础。”秦家河指了指没路的林子深处,“为了方便大家踏青游春,经过多年陆陆续续的景观打造,原来的地方被长起来的植被覆盖,你们仔细往里看,还是能看到一些残留的树桩。”
“我们上去看看吧,说不定别有一番风景。”陈正恩说道。
桃花山不高,爬起来丝毫不费力,三人一路走一路停来到山顶,才花了半个小时。
站在山顶,风从四面涌来,极目远眺,因昨晚下了一夜薄雨,清晨的桃溪河环抱桃源镇,仿佛笼罩在轻纱中,濛濛如画。
“景色倒是有些出乎意料。”陈正恩在林深耳边小声咕哝。
说实话,林深是有些惊讶的。
山下只能看见山顶的枯树和观景亭,原本以为会是一个狭窄的空间,没想到却是一片宽广的平台,没有高楼的遮掩,四周的景色一览无遗。
几人来到桃树旁,巨大的桃树被一圈齐腰的铁栏杆隔开,只能隔着安全距离观赏。
即便是这样的距离,也足够让人看清这株古树,树干粗大且高,分枝多且长,树枝上挂着许许多多的红布条,布条尾端系着铜铃,微风拂过,带动铜铃,整颗树便会发出一声又一声清脆悠远的回响。
树上的红布新旧不一,有些已经残败褪色,有些鲜艳得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陈正恩仗着眼力好,随意瞟了几眼,都是些期许祝福的话。
“这是把树当成了许愿树?”
秦家河笑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民国时期这里发生过一场山火,建筑皆毁,只有树活了下来,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后有百姓自发上山向桃树祈福,好事皆成,渐渐地流传开,这个习惯就保留下来,男女老少心中有祈愿的时候来祈个福,沾点好运。”
陈正恩不敢再问什么灵不灵的话,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连忙双手合十,“既然如此,那我求个姻缘,让我今年脱单。”
“你这不对吧?”林深看向满树的红条,“我觉得应该是写上愿望往树上拋,挂树且铃响,说明许愿成功。”
陈正恩来了兴致,跃跃欲试,秦家河将他们带到离桃树不远的一处极小的院落,里面有工作人员,在卖些饮食文创。
林深油然而生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他在院门前驻足,“这里没发生火灾以前是什么?”
“老林!来来来,试试。”
秦家河没来得及回答,陈正恩在店铺门口兴奋地朝林深招手,打断了对话。
写好字,陈正恩率先到树下,左比划右比划一番,终于扔出了手里的铃铛。
他眼神有些紧张的盯着红布飘出的弧线。倒不是怕愿望不能实现,而是担心准头不准,铃铛没成功挂在树上有点丢脸。
见铃铛稳稳挂在树上,在风中悠悠旋转,陈正恩松口气,想喊林深也赶紧来一个,却发现林深握着红条,背对古树,看着山下发呆。
陈正恩凑过来,顺着林深的视线与他望向同样的方向,雾气比刚来的时候大,视线受阻,远处看不清,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这个场景总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
两人从未到过此地,但站在山上眺望这种事,只要爬山几乎都会做,陈正恩压根没觉得哪里奇怪,开玩笑道:“梦里。”
林深怔了一下,应和道:“恩,梦里。”
陈正恩注意力又被一旁的亭子吸引,“别说,这亭子虽然是后来修的,看起来挺复古。”
秦家河接下他的话,“原有的古迹被烧毁后,镇政府请专家过来查过很多以前的资料,这些建筑都是经过多次修复对比重建的。”
“相当于古时候这里就长这样?”
“可以……这么说,大差不差吧。”
“这里以前应该是座阁楼?”记忆深处忽然闪过什么画面,林深不确定地问道。
“对,你之前做过调查?”秦家河惊讶道,“明洪武年间,我们这里出过一个大官,曾在上林苑监任职,在植树造园等方面有很高的造诣,桃源镇的由来也得益于他,这里曾是他家的私林,这些房屋是他为最受宠的小儿子修建的,相传他这个小儿子患了绝症,去世时不及弱冠,因喜爱桃花搬来此长居,直到逝世也没有离开过这片桃林,后来烧毁重建,为更方便大家观赏休憩,便建成了现在你们看到的亭子。”
阁楼……长居……逝世……
林深皱眉,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自己脑中,脑袋生疼。
陈正恩听得啧啧称奇,“你之前就说到了这个山火,这山火是怎么引发的啊?怎么建筑烧毁了,树却没事……”
“这个……相关资料没有具体记载,只说了发生山火这个事。”
两人正说着,只听身后“咚”的一声,一向身体康健的林深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陈正恩大惊失色,向他跑去,“林深!?”
林深睁开眼,窗外花雨纷落,他知道这是梦。
有花随风入窗,他伸手接住,便听到窗边传来一声偷笑。
“你怎的还不起床?”
林深掩袖轻咳,手背上的青筋凸显,他比之前更瘦了。
他披衣坐起,此番他明显感到心中滞涩,连起床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显得力不从心。
“又调皮?昨日教你的诗词可会背了?”
窗边探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须臾桃蕊便坐在窗沿,随手在空中一舞,粉色花瓣汇聚成字,“我不仅会背,还会写。”
林深莞尔,“今日想学什么?教你作画可好?”
桃蕊歪头看向房内摆放的镜子,上面倒映出窗外的景色,却唯独没有她的身影。
“不要。”她收回视线,看向那株灼灼盛开的桃树,露出思考的神色,“不如你画我如何?我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子。”
林深温柔应允,“好。”
待铺好画布,桃蕊一身粉白站在树下,阳光从树梢洒落,透出略带柔软的粉,晕在她恰似春日之花的面容上,无须刻意勾勒,便已美成一副画。
林深眼神专注,没有一丝杂念地落在她身上,手中的画笔有生命般在画布上舞动。
风起,两人的身影在落英纷飞中若隐若现,仿佛天地间什么都有生命,而时间却将他们凝固在此刻。
感觉到唇角僵硬的颤抖,桃蕊小心翼翼出声询问,“画好了么?”
“好了。”
林深放下笔,见桃蕊满脸期待,内心有些惭愧。
他不太满意自己的画作,尽管他已非常用心,描绘出的人物仍不及桃蕊十分之一的灵动。
桃蕊轻盈地落在他身边,林深有些认命地接受她的审判,“我没画好……”
桃蕊却惊叹出声,“哇!这是我吗?原来我长这个样子?和你一样!”
她开心的将画举起,与自己比较,“像吗?你没骗我?”
“恩,你比画上还要好看,我技拙,只能将你画成这样了。”
“你的意思是,我很好看?”
林深轻笑点头,仿佛一滴水滴入湖中,荡起层层涟漪,桃蕊罕见地红了耳尖,转身隐入繁花之中。
风吹林响花落雨,林深唇边的笑渐渐泛起苦意,连同耳尖的热度一起随风消散。
转眼一年光景,他们共度四季,四季光景虽短,他却觉得度过了最美好的一生。
春听雨,夏捉蝉,秋围炉,冬赏雪,林深想,若是能这样再多活一年也挺好,哪怕需要忍受病痛的折磨,他也想多一天,再多一天。
人生之事不如意似乎是常态,他的愿望注定破碎。
在万物从沉睡中都苏醒的季节,林深已卧床不起,他看向窗外繁花盛开的树,他想他大概熬不过这个春天了。
只是不知道是他先走还是花先谢。
一只素白的手像花瓣一样轻柔地落在他胸上,“我感觉得到,你的生命在快速流失。”
桃蕊坐在床边,面露担忧,却无能为力。
林深轻笑,“就像感知其他花草那样?”
桃蕊的表情像要哭了出来,“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生老病死皆有定数,非外力可为,你无须自责,我只遗憾陪你的时日太短,教你日后又是一人,若将来你忆起我感到
孤单,倒不如此刻将我遗忘。”
桃蕊摇头,有晶莹的泪珠滑落,“我不会忘记你的,绝对不会。”
林深温柔地抚摸她的头顶,“你的生命还很长,天地之大,广袤无垠,待你将阁楼里的书都读完后,便可出去走走,你会发现我只是你生命里的一缕风,一场雨,往后的日子,还会重新有风吹过,有雨降临。”
“花败了还会再开,草枯了还会再长,你还会回来么?”
许是因为早败的身子,少年对生死有着超脱年龄的淡然。
“不要难过,我会托父亲将我葬在此处陪你,你不会孤单。书上常言轮回之道,若真有轮回,这里也许会成为指引我的路吧?”
“我们做个约定吧?”桃蕊哭红了眼,“书上说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忘了,你不要喝,你要记得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来找我,好不好?”
林深像哄小孩一样,脸上挂着温柔的浅笑,“好,我会记得。”
春末花谢之际,林深闭上了眼。
他感觉一阵飘然,他看见屋内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陌生的面孔围着床上静睡的少年,四周哭声渐起。
而窗外落花旁,桃蕊泪眼婆娑与他相望,“我会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