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略有耳闻,不是说查无实据,乃是谣传?”玉万珰摇扇的速度慢了下来,显出几分认真。
娄征摇头:“不尽然。经仵作勘验,尸体上确实未见齿痕啃咬之迹,但……”他话音一顿,加重了语气,“尸体周身遍布利刃切割之伤,绝非寻常。”
邵冬生没有拿桌上的卷宗:“我没说要要帮你们。”一旁的玉万珰闻言立刻收回伸向卷宗的手,连声附和:“对啊!我可没答应!”
娄征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对身侧的常初柔敲敲桌子:“信给她。”
邵冬生接过,利落地撕开封口,目光扫过信纸内容,眉峰微不可察地一挑:“此事,我应下了。”她将信笺仔细收好,起身便道:“我要去看看尸体。”
“请便。”娄征颔首。
邵冬生转身之际,视线掠过呆若木鸡的玉万珰,见他满脸错愕,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随即加快脚步迅速离去。
“她……她怎么回事?!”玉万珰指着门口,难以置信,“这就答应了?!那信里写了什么?有我的份吗?!”
娄征摊手,语带深意:“玉公子可要一同前往?”
“去!为何不去!”玉万珰一把抓起桌上关于案子的几张纸,也顾不得许多,紧追着邵冬生的方向跑了出去。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常初柔蹙眉:“真要交给他们?”
“你觉得他们查不出来?”娄征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放心,张甫之推荐的人总是好的。”杯沿掩住了他的神情,让人辨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常初柔目光落在他执杯的如玉手指上,垂眸低应:“是。”
“喂!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你怎么就痛快答应了?”玉万珰紧跟在邵冬生身后,喋喋不休,惹得她不胜其烦,脚下步伐更快了几分。
“你倒是说话啊!呜哇——!”玉万珰聒噪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向后踉跄两步,死死捂住口鼻,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惊恐地望向那扇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门内。
“怎么了?不进来看看?”邵冬生站在门内阴影处,明知故问,脸上带着一丝无辜的促狭。
“没……没事!我透透气!透透气!”他连连摆手,又退了两步,脸色隐隐发白。
“冬生?你怎地来了?”一个穿着素色罩衣、口鼻覆着细棉布口罩的身影迎了出来,正是仵作万盼夏。她声音透过口罩有些发闷。
“盼夏,烦劳带我看看近日送来的那具尸体。”邵冬生开门见山。
“吃人的那个案子?”万盼夏见她点头,引着她径直走向左侧一张覆着白布的停尸台,“便是此人了。”她掀开白布一角,露出尸体可怖的上半身,声音冷静:
“死者为男性,年约四十许,生前应是猎户。发现于自家院中。致命伤有两处:其一,颅骨遭重物猛烈击打,造成骨陷,脑髓崩裂;其死后,头颅复被夹于门缝中大力挤压,致面目全非,骨片嵌入更深。其二,下阴处被一狭长锐器由下至上贯穿,力道极大,第一次刺入时角度略有偏差,穿肠破腹未及要害;凶手拔出后再次刺入,此次贯穿腹腔、胸腔,直透咽喉,刀尖自口腔内穿出,顶破上颚骨及部分颅骨。”
她顿了顿,指向尸体焦黑残缺的躯干和四肢:“周身遍布多处深浅不一的切割伤,创口细长整齐,边缘无血荫,是死后造成。手法…类似片肉?,所用凶器也已在其院中找到,正是他惯用的剥兔皮小刀。尸体发现时曾被纵火焚烧,但气道内无烟灰炭末,皮肤烧伤处亦无血荫,确认是死后焚尸。火势主要焚毁了胸腹及四肢皮肉,但未及彻底毁尸灭迹。”
邵冬生凝神听着,目光扫过尸体:脸部已塌陷变形,模糊一片,头发与凝固的血污、粘液结成块。颈部以下皮肤焦黑卷曲,露出底下被火燎过的暗红肌肉。手臂和腹部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口,皮肉翻卷,正如万盼夏所言,像被刻意“片割”过。那两处恐怖的贯穿伤痕迹,无声诉说着凶手的疯狂。
“凶器……都确认无误了?”邵冬生沉声问。
万盼夏肯定地点头:“石块、剥皮刀、自制长刀,三者均在现场寻获,其形制、尺寸与尸体创口及残留骨痕高度吻合。尤其是那长刀,刀尖的豁口与颅底骨上的破损完全对得上。”
玉万珰终于踏进了殓房,脸色虽仍有些苍白,但已恢复了几分镇定。他扬了扬手中匆忙抓来的几张纸页:“卷宗我粗略扫了,这案子透有古怪。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撇了眼尸体,“这手法,我见过类似的。”
此言一出,邵冬生和万盼夏立刻转头看向他。
“当真?”邵冬生快步上前,接过他递来的纸张。她迅速扫视:“方政……年轻时竟还蹲过大狱?所犯何事?”她翻动纸页,下一页却只记载着此人性格孤僻,少有深交。
“咳,”玉万珰轻咳一声,“走得急,就捞了这几张关键的。”
邵冬生紧盯这页,眉头紧锁:“你说见过类似手法?在何处?何人?”
“‘常州七月半案’。”玉万珰用折扇虚掩着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瞟来瞟去,“每年鬼节,必有一人被杀,片肉烹煮而食。那凶手第三年落网。若我没记错,去年就该人头落地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邵冬生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你似乎……对他被捕一事,不甚痛快?”
一旁的万盼夏已取下口罩,露出清丽面容,接口道:“我知道那人!他叫孙调,原籍月下。据说他杀的都是些作奸犯科、十恶不赦之徒!”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玉万珰眼睛一亮:“没错!此人行事虽歹毒酷烈,但目标……倒也算得上替天行道。”他看向万盼夏,颇有几分遇到知己的神色。
【他们都对这人持支持态度。】邵冬生没有接话,看着手中的纸页,转了话题:“这人入狱后,可有关系密切的狱友?或在外仍有死党同伙?”
“你是说,有人学了他的手法作案。”玉万珰瞬间领会:“你是怀疑……有人模仿‘七月半案’的手法作案?”
“手法痕迹过于明显。”邵冬生语气笃定。
“但孙调是割肉后活活烹煮,而此案却是杀人后焚烧。这差异不小。”玉万珰提出质疑。
“就是因为这个,我刚才才未想起来这起案子。”邵冬生指尖重重戳在卷宗上一个名字“看,赵海,这个名字熟悉吗?”
“有些耳熟,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了。”
“在我老家,赵海便是你们说的孙调,如果没记错这人身上有个碗口大的胎记。他当时可不是专杀恶人的,且作案手法也不是活烹,是片割。”邵冬生冷硬着说完这段话,没见身边两人说话,转头看向万盼夏“怎么,幻灭了?”
玉万珰率先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盯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连他身上的胎记都知道。”
“因为我亲手抓过他。”邵冬生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可惜被他逃了。当时我就藏在他家床下……那胎记,看得一清二楚。”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还有些发懵的万盼夏肩头,“旧事不提。眼下,专注此案。盼夏,尸体若有新发现,务必告知我。”
“你要去哪?”万盼夏忙问。
“去方政家,案发地再看一遍。”邵冬生转身欲走。
“那我也去,”玉万珰放下扇子,不到一息便又放了上去“你一个个人去多不安全。”
邵冬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唇角忽然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尾那抹天生的红痕随之扬起,宛如一道霞光,:“你有更要紧的事。这事,非你不可。”
“何事?”玉万珰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指间那枚样式古朴的戒指。
“查清赵海——也就是孙调——的所有底细。他在狱中可有亲近之人?包括看守他的狱卒,一个不漏!”邵冬生目光如炬,“他当年的同伙、模仿者,线索或许就在其中。”
玉万珰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其中关窍:“懂了。”他再无二话,转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脚步带风。
“盼夏,我也走了。”邵冬生对万盼夏点点头。
“好,万事小心。”万盼夏目送她离开,殓房内重归寂静。
她没有出衙门,熟门熟路地拐向县衙内院僻静一角。竹影婆娑下,一个身影正歪在竹椅上,酒气隐隐飘散,:“单雨,你得跟我走一趟。”
“这不是,冬生嘛,去哪儿啊,我现在酒喝的太多可动不了。”
邵冬生嘴角微勾,“桑落。”她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成交!”方才还瘫软如泥的单雨,眼中精光乍现,竟如猫般一跃而起,动作利落得哪有半分醉态“要带些什么?”
“平常的那些就够了。”
两人出了大门,邵冬生看着出现在对角铺子前的坐诊的那人挑眉道:“他还跟着你?”
“烦死了,这人像个苍蝇一样。”单雨挽起头发,玄色的衣袍被风吹起:“趁他没看见快走。”说完她一把拽住邵冬生的手腕,两人身形一闪,迅疾地汇入衙门外熙攘的人流,眨眼间便消失无踪。
“最近需得忌酒忌荤腥,莫要再喝了。”坐堂的年轻大夫声音温柔,将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递给面前的老者。
“多谢仲大夫!老朽这把骨头,全仰仗您了。”老者连连点头,千恩万谢地离去。
“公子,”一名小厮适时上前,低声道,“夫人遣人来问,何时归家用饭?”
“这就回。”仲子瑜温和应道,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衙门方向,方才那抹一闪而逝的熟悉玄影并未逃过他眼底。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各位乡亲,今日先到此,文山会来接替在下。”
“仲大夫慢走!”候诊的人群纷纷道别。
仲子瑜起身,步履从容地离开此地。
“公子,你不回家吗?夫人会等急了的。”小厮跟在仲子瑜身后,眼见着归家的路越走越偏,心中忐忑,忍不住出声。
仲子瑜脚步未停,语气依旧温和如春风拂柳:“藤黄,回去禀告母亲,我今日在外用饭,不必等我。”
“可是公子,夫人她……”藤黄的声音带上了颤音。
仲子瑜脚步微顿,侧过头,那温润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声音却愈发轻柔:“回去告诉她,那些虚情假意的把戏,适可而止。”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笑意,“我那刚出生的弟弟似乎颇为聪慧啊?”
藤黄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深深抵在尘土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公子。”
仲子瑜不再看他,目光投向两人消失的街巷深处,步伐陡然加快,循迹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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