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府衙内此刻灯火通明。玉万珰步履不停,径直走向藏书房。推开门,昏黄灯光下,邵冬生正伏案疾书,神情专注。他下意识松了口气,随即恶作剧般猛地凑近,试图吓她一跳,却只对上一双毫无波澜、平静抬起的眸子:“你不开心?去了一趟馆歌有什么收获吗?”

玉万珰见没吓到她,颇感无趣,大剌剌地瘫坐在圈椅里,目光投向敞开的窗外,“去馆歌一趟,倒非全无收获。”他托着腮,此刻窗外无月,身子便懒懒向外探去,声音也带了几分飘忽,“别思思在馆歌时,有个相熟恩客姓‘夏’。”他收回探出的身子,目光灼灼地盯住邵冬生,“你猜,是哪个‘夏’?”

“你觉得呢?”邵冬生放下笔,将刚写就的询问记录推至桌边。见玉万珰视线转回,她唇角微扬:“不如,一起说?”

玉万珰挑眉,灯下双眸亮得惊人。

“夏乐成。”

“夏乐成。”

邵冬生颔首:“所见略同。”

“你今日见到他了?如何?”玉万珰拈起纸页,目光扫过墨迹未干的记录。

“让胡大夫说着了,”邵冬生指尖轻点桌面,“还真是个……痴人模样。”

暮色四合,为小院笼上一层昏黄的薄纱。

一个身着靛蓝粗布短衫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被守候的捕快引入。尤兰如同离巢的倦鸟,一见来人,哀泣一声便扑进他怀里,死死攥紧他前襟:“相公!你……你怎的才回来!”

夏乐成手臂微僵,随即稳住身形,掌心在她后背规律性地轻拍几下,声音低沉:“莫怕,我回来了。”他抬眼,向聚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邻里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待尤兰抽噎稍缓,他才从容转身,对着邵冬生等人方向,双手抱拳,躬身一礼:“各位大人辛苦,在下夏乐成,来迟了。”

昏黄光影下,他的面容轮廓分明。狭长的眼型遗传自夏常立,鼻梁带着相似的微弧,这本该添几分冷厉。然而丰厚的嘴唇与高耸的眉骨,却奇异地中和了这份锐利,糅合成一种近乎端方沉稳的气质。

“借一步说话?”邵冬生眼尾上扬,抬手引向院角那方冰冷的石桌。

夏乐成低声安抚了仍紧抓他袖口的尤兰两句,这才随邵冬生踱至桌边落座。石桌沁凉,他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大人但问无妨。”

邵冬生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夏老爷离乡多年,不知在何处高就,何处闯荡?”

“天南海北,漂泊无定。”夏乐成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划着无形的轨迹,声音平淡无波。

邵冬生颔首,话锋如流水般悄然转向:“尊夫人温婉可人,不知二位是在何处结下这段良缘?”她捕捉到对方眉梢细微的一跳,立刻补道,“听尤娘子口音似带北韵,故有此一问,夏老爷莫怪。”

“无妨。”夏乐成神色如常,“是在月下相识。彼时她身陷囹圄,险被生父发卖,我恰逢其会,便赎下了她。”他轻叹一声,似有感慨,“此后便随我漂泊,相依为命。”

“月下。”邵冬生低声重复这个地名。

夏乐成目光微凝,迎上她的视线:“此地有何不妥?”

“无他,”邵冬生展颜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只是听着耳熟,似曾听闻。”她旋即抛出新问,“此番归来,想必事出有因?”

夏乐成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一丝烦躁掠过眉宇:“此次南下,偶遇同乡旧识。言及家父”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淡,“恐已病入膏肓,时日无多。虽则父子情分淡薄,为人子者,终归要回来为他送终、收殓。”

他语调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沉痛,但邵冬生敏锐地捕捉到他那转瞬即逝的情绪,透着一股近乎扭曲的轻松,乃至隐秘的喜悦。

邵冬生指尖在袖口内里轻轻一蜷,“听闻夏老生前珍爱一杆水烟,可是你所赠?”

“正是。”夏乐成坦然点头,不见半分赧然,“当年离家心切,曾……取用了家父些许银钱。那水烟筒,权作补偿罢。”

“原来如此”邵冬生仿佛随口应道,却忽地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你与巷尾的别思思姑娘,可相识?”

夏乐成脸上表情凝固,像是被这名字凭空砸中。他愣住片刻,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空白的茫然,眼神空洞地聚焦在虚处,仿佛从未听过这三个字:“谁?”

“无事,不过随口一问。”邵冬生倏然起身,语气平淡无波,“既然不识,今日便到此为止。二位早些歇息。”她不再多言,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出小院。

院墙阴影处,单雨的身影悄然浮现。邵冬生疾步上前,凑近她耳边低语了短短几个字。单雨眉头骤然锁紧,眼中闪过疑惑,却未发一言,只朝身后两名捕快一挥手,三人迅疾如猫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渐浓重的夜色里。

“是真不知情,浑然不惧,还是,演得这般滴水不漏,连自己都骗了过去?”邵冬生摇头。

玉万珰的目光追随着天边悄然移现的月轮,银辉初洒:“明日再查查旁人?”

邵冬生勾唇轻笑,目光如冰:“看来有人没说实话。”

常初柔步履匆匆,几乎是足不点地地穿行过幽暗回廊,径直来到娄征的书房外。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屋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沉。甫一进门,她便下意识放轻了呼吸,声音压得极低:“大人,我今日见到‘独幽’了。”

“这便是你心神不宁、步履匆匆的缘由?”娄征披散着乌发,倚在窗边阴影里,手中一把细刃刻刀正专注地削着一块掌心大小的硬木。木屑簌簌落下,那木材已显出一个玲珑娇憨的少女雏形。他头也未抬,声音低沉平缓。

“属下失态,请大人责罚。”常初柔垂首,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只是那张琴……”

娄征手中刻刀未停,动作精准而稳定。“许是家贼难防,盗了旧主之物,辗转流入此地罢了。”

“大人,”常初柔心情复杂,“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行了。”娄征终于停下刻刀,将那块已栩栩如生的木雕举到灯下端详——双髻垂髫,眉眼弯弯,笑意盈盈。他唇角似乎也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随手将那还带着木屑清香的少女雕像递了过去,“我还没饿昏头。此事暂且按下,该来的,总会来。琴……也终会是你的。”

常初柔接过那温润的木雕,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灯光下,少女木雕的笑容与她此刻强抑下的复杂心绪形成微妙对照。她抬眼,脸上终于漾开一个与木雕如出一辙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真切笑容:“谢大人恩典。”

娄征的目光掠过她瞬间明亮的眉眼,复又落回手中刻刀:“嗯。去做饭吧,是真饿了。”

“是。”常初柔应声,那笑容更深了些,转身退了出去,步履似乎也轻快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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