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碗。
第八碗。
第九碗……
当萧珠重新拿起筷子，开始享用第十一碗鲜汤馄饨时，掌柜终于按捺不住，把那块“免费续碗”的牌子摘了下来。
的确，普通人即使食量再大，吃个三四碗也就停下来了。
然而，眼前这位不起眼的小姑娘却续了又续，而且每一碗都吃得干干净净，连汤汁也不曾剩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证明，本店的鲜汤馄饨——的确是非同一般的好吃吧！
猪骨熬的汤底，佐以紫菜和虾皮增香提鲜。馄饨个个皮薄馅足，隔着晶莹剔透的面皮，肉馅粉白色的肌理清晰可见，再撒上芫荽，淋上香醋，那味道呀，简直堪称永安县的一绝。怪不得几十年来，本店的生意始终蒸蒸日上，连外县的人都慕名而来呢。
想到这里，掌柜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这边，萧珠一口一颗馄饨，边上的空碗已经垒成了高高一垛。而对面的柳燕早已放下了筷子，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燕哥哥，我吃饱了！”终于，萧珠“当”地一下放下了筷子。一直在暗暗旁观的掌柜也松了一口气，把那块“免费续碗”的牌子又挂了回去。
这毕竟是从太爷爷辈就留下来的传统，不能因为一个老饕就取消了。辛辛苦苦经营了几十年，他可不想背上“店大欺客”的罪名。
“嗯，吃饱了就好。”柳燕笑道，“下次进城，哥哥还带你到这里吃馄饨。”
“那太好了！”萧珠使劲点了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这家馄饨不贵，只要十文钱一碗，加上可以免费续碗，真是再划算不过了！
然而——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掌柜碰倒了桌子上的香油瓶，面露惊惶之色：
下次，还有下次！看来，是时候给馄饨涨价了！
走在路上，萧珠的心情非常之好。
借着周边店铺的标价，她粗粗估算了一下。今天卖出了一百二十多块广寒糕，每块广寒糕的价格是五文钱。也就是说，一共赚了六百多文钱。除去原料（大米和蜂蜜）的成本，至少也有五百文的净利润。
更何况，还没有把卖桂花油的钱算进去。要知道化妆品是出了名的暴利行业，桂花油当然也不例外。卖出一瓶桂花油，至少能挣上数倍甚至数十倍成本的利润——也就是几十到上百文钱。
看来，再这么下去，很快就能实现五十两银子的小目标了。
萧珠在心里把算盘打得咵咵响，猛一抬头，却不见了柳燕的踪迹。
她的心头一紧，连忙折返身子。
还好，柳燕离自己并没有多远。只见他伫立在一间宅院前，似乎陷入了深思。
萧珠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的身侧，有些疑惑地道：
“燕哥哥？”
然而，柳燕却罕见地没有回应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高耸的院墙，和气势恢弘却业已斑驳掉漆的大门。
“这里是——”萧珠小声问道，答案却逐渐在心头浮现。
“这里曾经是柳府。”柳燕的声音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这座宅子一般。
一个“曾经”，似乎把这些年的变迁全部覆盖了。
面前的这所宅子，显然已有数年未被打理。通往大门的青石台阶，缝隙里满是落叶和杂草。门前的石狮子，尚有熏得黧黑的痕迹，足矣证明当年那场火灾的惨烈。
萧珠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提议道：
“燕哥哥，要不然——我们进去看看？”
老实说，萧珠并不是很想进去。这里毕竟是出过事的地方。一想到那些丧生火海的人，她就觉得心里拔凉拔凉的。
可这所宅子对于柳燕来说，肯定有不一样的意义。
毕竟，这里是他的家——曾经的家。
果不其然，柳燕点头答应了。紧接着，他将手掌放在门上，猛地一推——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吱呀”声，摇摇欲坠的大门缓缓开启。
萧珠一看清里面的场景，就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也太惨烈了吧！
堆积如山的残砖败瓦，被烧得漆黑、倾颓断裂的梁柱。还有表面剥落的断壁残垣……
然而，柳燕却轻轻松松地踏上了废墟，还向萧珠伸出手来：
“珠儿小心，别被瓦片扎到脚了。”
“……好的。”萧珠咬咬牙，还是握住他的手，登上了高高的瓦砾堆。
“别看这里现在是这副模样，以前可漂亮了！”柳燕在废墟上张开双臂，有些兴奋地比划道。
“这里——”他指了指几块散落的巨石，“以前是一座假山，假山下砌了一个小池塘，里面养着几条肥肥壮壮的锦鲤。我和依依经常会给它们喂吃的。”
“这里——”他又指了指一堵倒塌的矮墙，“是一座琉璃影壁，上面雕的是‘八仙过海’，两边还种了几丛芭蕉和竹子。”
柳燕一面走，一面继续介绍：
“那边是南院。以前，顾妈一家就住在那里，厨房也在那边。我每次去厨房捣腾吃的，都要找下人们做掩护，以免父亲知道了生气。可是，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这里是东耳房，也是我读书的地方。冬暖夏凉，光线特别好……”
“这棵树是垂丝海棠，春天来的时候可漂亮了。不过，好像已经枯死了……”
终于，柳燕的脚步在一处规模格外庞大的瓦砾堆前停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欣喜转为凝重：
“这一片是上房，也是大伯大嫂他们住的地方。火就是从这里开始烧起来的。”
听到这句话，萧珠的心顿时往下一沉。
然而，柳燕只停顿了片刻，便继续说了下去：
“由于是深夜，大家都睡得死死的，等到发现着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第一个醒来，先把依依抱出来，又摇醒了父亲母亲，最后逃出来的，也只有我们三房这一家四口，然后就是南院的几个仆从了。”
看来，柳燕在这场事故中失去的亲人不止一个。即便是旁听的萧珠，也不由为他感到难过。然而，她却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失火的原因呢？有没有展开调查？”她问。
柳燕摇了摇头，道：“没有。大概是忘了灭香炉，或者打翻了烛台吧。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为长房和二房料理后事都来不及，哪有功夫调查呢。”
是了，古代毕竟和现代不同，没有那么多调查真相的手段。即便有，失去的一切也回不来了。
柳燕扫了一眼废墟，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
“柳府走水的那一年，我才十岁。转眼间，五年过去了。如今站在这里，过去在这所宅院里的生活，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不知不觉，他的声音夹带了几分哽咽。尽管他有意背过身子，萧珠还是瞥见了他泛红的眼角。
从一个锦绣堆中的公子“沦落”为家徒四壁的穷书生，想必他一定吃了很多的苦，受了很多的罪吧。境遇的天翻地覆和他人的冷嘲热讽暂且不论，光是亲人的相继离世，就已经够让人痛苦了。
可明明，他还是个孩子啊。
萧珠心头一窒，眼泪也差点掉了下来。她转过身子，将目光投向一览无余的废墟。
五年过去了，在这片土地上，所有具有价值的事物想必都已不复存在。除了——
不远处的瓦砾之中，竟探出了一朵蓝紫色的小花。
没有张扬的花瓣，也没有浓郁的花香，仅仅是一点亮丽的紫，就足矣令死气沉沉的废墟焕发生机了。
她将那朵小花轻轻摘下，然后，递到了柳燕手上。
明白萧珠是在安慰自己，柳燕红着眼睛挤出了一个微笑，道：
“哥哥这么大了还哭鼻子，让珠儿笑话了。”
“没关系。”萧珠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家人。”
这就是家人存在的意义。她想。你永远可以在他们面前放肆地哭，放肆地笑，不需要隐藏遮掩，而是暴露最真实的自己。不用担心他们会嘲笑你，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背叛你，陷害你。因为你们是一体的。你的痛苦会成为他们的痛苦，你的欢乐也就是他们的欢乐。
柳燕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
“珠儿说的没错。虽然没了宅子，可是有珠儿就够了。”
萧珠咧开嘴笑了笑，又道：
“宅子的话，不是还在这里吗？只是不能住了而已。”
柳燕愣了愣，立马反应过来。
“的确如此。宅子虽然被焚毁了，可是地基还在。这是柳家祖传的宅地，以后还可以在上面建房子。”
萧珠听他这么一说，嘴角咧得更开了。
“燕哥哥，等我们赚够了钱，就把这间宅子重新修缮好吧。”
顿时，柳燕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要是真能这样，那就太棒了。到时候珠儿的房间，就由我来设计吧，一定会比之前更大更漂亮的。”
“嗯！”萧珠向柳燕伸出手掌，柳燕也配合地做出同样的动作。
两人的掌心再次相撞。在空旷的废墟之上，击掌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那么，朝着新的目标，继续努力吧！
注：本文中的蓝紫色小花指的是大蓟。大蓟生命力顽强，南北均有分布，可药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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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蓟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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