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崇十三中学的校门两旁栽种着细高曲折的蓝花楹树,五月正值花期,蓝紫色的花穗缀在枝头,夜晚飘落,次日清晨被自行车轮碾过轧得稀碎。
齐照被封卿追逐,越过清洁工用扫把聚成一堆的腐叶残花,奔向久违的校门。
高中校园一如往昔,守门的保安还是老样子,帽子搁在桌上,手捧保温杯,一见他想硬闯,立即喝声拦下他——
“站住!你干嘛的?”
齐照站定说:“我回来办转学手续。”
保安认出他来,“是你啊,奚老师班的……瞿同学?”
“我姓齐。”
“你校牌呢?拿来我看看。”
齐照双手插进裤兜,再拿出来,摊开空手道:“弄丢了。”
封卿赶到,她跑得喘不上气,却不忘跳起来拍齐照的后脑勺,“往我脑袋上贴纸条,你长得高了不起?”说着还不解气,拧他胳膊又捶又打,“别以为我不敢跟你动手,再有下次你们俩全完了!”
“嘶……”齐照被掐痛了,推脱道,“那是江奈写的,不关我事。”
封卿:“你们俩都有份!”
“你们一起的?”保安问封卿,“你也没校牌?”
封卿道:“我不是这学校的,我陪他来。”
保安揶揄道:“那你是他什么人?”
封卿抬了抬下巴,“我是他亲姑奶奶。”
保安“嘿”了一声,拿出登记簿让他们写名字,又跟齐照说:“给你们奚老师打电话。”
齐照签完名字,“我没手机。”
保安递来自己的手机,“拿去打吧。”
齐照拨出班主任的电话号码,那边瞬间接通,“喂?”
“奚老师,我是齐照,学校不让我进,你跟他们说一下吧。”
“齐照!?”年轻班主任的音量提高道,“你……行,我知道了,你把手机给门卫。”
“诶、好,好。”保安对电话应完声,朝他们俩点头道,“可以了,进去吧。”
齐照带封卿穿过绿化带的一条小路,走去教学楼。
层层抬高的花坛里种着不同的花树,最多的是杜鹃和山茶,走入林荫,一棵香樟树干上挂着捕鼠笼,关押了一只不幸的灰黄大老鼠。
“呀……”封卿避开走,“我最怕耗子了。”
听她一说,齐照停下了,他掏出打火机和烟,点燃一根,不抽,而是将烟亮着的星火伸进笼中,去烧老鼠的胡须。
封卿赶忙阻止他,按着他打,“手贱吧你!人家被关起来已经很可怜了!”
齐照笑着往树干上摁灭香烟,丢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女孩子就是很可爱,虽然嘴上喊着害怕讨厌,却看不得它们被残忍对待。
而封卿想的是:男生果然无一例外都很讨厌!
“齐照,你小时候对动物做过的最过分的事是什么?”她问。
“我没养过动物,所以也没机会对动物做过分的事。”齐照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回头看她,“你生气了?”
封卿说:“我讨厌没有同情心的人,你应该道歉。”
“向那只老鼠?”齐照拒绝,“我不要。”
封卿:“你就不能说:你会改的,你以后不这样了吗?”
她一厢情愿地认为,一些人走上歪路、做出不好的事,是因为缺乏相关教育,是从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
齐照迈下台阶来到她身旁,挽起袖子露出手臂给她看,他的前臂内侧有四五处圆点状的疤痕。
“这是我爸拿烟头给我烫的。”
五月的阳光烤得人后颈汗津津,封卿收紧呼吸,一只鸟惊飞出花丛。
齐照若无其事地放下袖子,问:“你还要我道歉吗?”
封卿没说话。
齐照掉头爬楼梯往上走。
“你不能变成你爸那种人!”后方的封卿对他喊道。
齐照的忍耐限度到头了,说:“拜托了姑奶奶,一只老鼠而已。”
奚琳在办公室批改试卷,室内空气闷热潮湿,但五月间还不是开空调的季节,看了看对桌还在喝开水泡枸杞茶的年级主任,她忍了。
“咚咚”,有人敲了两下门。
还未到下课时间,办公室外却来了一对不速之客。
“请问奚老师在吗?”面生的高个子男生问。
奚琳捏了捏鼻梁,戴上框架眼镜,凝神望去,确认那是自己阔别多月的学生。
齐照站在办公桌前,和她说明来意。
“转学?”奚琳拿起红笔,还想接着改卷子,可惜集中不了精力,“你家长呢?”
提起家长两字,齐照的表情不自然道:“还没到……晚点来。”
不看还没发现,这一看,奚琳才注意到他的变化堪称改头换面,头发染回黑色了不说,耳朵手腕也干干净净,没戴那些标志着不良少年身份的耳环链子;背挺得端直,长相总体没变,却又好像哪里都不一样了。
“你弃暗投明了?”她稀罕道,“这几个月跑哪儿鬼混了?老实交代。”
她班上的问题学生不止一二,但齐照属于最让她头疼的那个;上课睡觉,下课抽烟,体育课别人打球,他扔球打人,考试交白卷,还带住校生翻墙去网吧彻夜不归。可以说,除了谈恋爱纹身和化妆,齐照什么都干。
骂过教育过,还记过处分,然而屡教不改,家长也不管,让她伤透脑筋。
齐照这学期开学没来报道,她找家长问话,对面说了句“不知道,管他去死”就拉黑了她的电话号码。
她又私底下问和齐照关系好的那拨小子,都说不知道,寒假起就没见过这人了。
说不惦记不可能,但要她去找,她也没那份心力。重新见到人就好了,她真担心过这小孩是不是死在外头了。
“没鬼混,就是遇到些事情。”齐照换了站姿,两手撑在她的桌沿,小声问,“老师,家长不在,真的不能办转学吗?”
奚琳:“那肯定啊,你是未成年人,无论办什么手续都需要监护人出面,还要能证明你们亲子关系的有效证件。”
封卿:“还要监护人本人出面?”
“必须的,”奚琳上下打量封卿,“这个妹妹好瘦啊。”
“最近吃的少啦。”封卿甜甜笑道。
“监护人没空,他的代理秘书行么?”任昳轻车熟路地进了办公室,来到桌前,向戴眼镜的女教师伸出手,“您好,我来给齐照办理转学手续。”
奚琳和他握手,心想,这秘书,也长得太好了。
任昳:“很抱歉,事出有因,走的比较急,新的户口簿还没下来,这是找监护人单位开具的介绍信和经过公证的领养手续文件……”
奚琳检查对方递来的介绍信和领养证明——她的目光定格在领养人的单位名称和职衔上。
任昳:“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奚琳局促的笑道,“只是我还没处理过学生的转学事项,麻烦您跟我去趟教务处吧,这些文件要交给学校和教育局审核。”
“你们俩去校门口等我。”任昳吩咐齐照。
“奚老师再见。”齐照和她道别。
“再见,齐照。”奚琳有股强烈的预感,这是他们师生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
二十五分钟后,奚琳回到办公室,下一节有她的课,她得抓紧时间批改剩余的试卷。
“怎么回事啊小奚?”年级主任问。
奚琳深呼吸,停了笔,低声讲了一遍。
“嚯,那不是飞黄腾达了?可按理说14岁以上不能办领养的吧?”
奚琳算出总分,红笔打在卷子第一页,“那不知道了……”
年级主任咂嘴感叹:“人各有命,人各有命。”
齐照和封卿在花坛边等到了任昳。
“办好了?”封卿抢走任昳手里的表格,展开看道,“学籍表原来长这样啊。”
“这回我能不上学了吗?”齐照问。
“看你表现。”任昳卸下秘书的伪装,搭着他的肩膀,“如果你认真帮我打杂,我可以考虑不逼你上学,但你要是不听话,我就送你去戒断网瘾的特殊学校。”
齐照:“你不如送我进少管所。”
“等等,这话不能乱说了。”任昳警告他,“你的担保人是我,你要是敢犯事儿,我得陪你一起吃不了兜着走。”
齐照:“所以你为什么要没事找事,给我找领养人?”
任昳:“横竖你也没人要,我给你找个狗窝,你就安心待着吧。”
齐照真想掐死他。
“我也好想回家看我妈啊。”封卿不走了,停在原地道,“任老师,你让我回一次我的狗窝吧……”
“等这趟回来再说,”任昳敦促她快走,“大小姐,我们下午三点的飞机,你再拖拖拉拉就没空吃午饭了。”
江奈坐在车里等得犯困,这附近车位告急,任昳没闲暇找空位,只好把车扔路边,留他在车上等着。
“你们终于回来了……”江奈揉眼道。
封卿扑到前座揍他,“你学坏了!居然伙同齐照整我!还是贴纸条这么幼稚的招数!”
江奈挨了一顿打,不明所以道:“什么呀?我不知道啊。”
封卿恍然大悟,“齐——照——”
齐照憋不住笑了。
封卿扬起手掌作势要扇他——
任昳声音冰冷:“打吧,你们不坐好,我们就不走了。”
后座的两人乖觉坐好。
车发动了,封卿的手钻到椅背和人身体的夹缝间,拧齐照的腰。
“姐姐、姐姐……”齐照这回真心实意地求饶。
封卿:“下次还敢吗?”
好汉不吃眼前亏。齐照道:“不敢了。”
车辆一路畅行,驶离清崇市区,开往150公里外的机场。
***
出租车司机不紧不慢地跟随前方的车开上高速,眼睛佯装不经意地瞄向后视镜,偷看后座那位女乘客。
小姑娘在化妆,脸对着手里的镜子刷睫毛膏,涂唇蜜,东照西照,总归是不大满意。
“赶飞机去旅游?”他试着搭讪。他们跟的那辆车看起来是走机场方向。
“嗯。”她不擅长化妆,睫毛膏刷得不匀,眼线歪歪扭扭,奈何底子好,胡乱涂抹也是美的。
她的五官有种非同寻常的柔弱感,糊做一团的珊瑚色唇蜜映衬得肌肤雪白。
“和男朋友一起?”司机又问。
她没有回答,双眼从镜子里与他对视。
司机被看得后背发毛,挪开眼盯着路况,隔了两分钟没听见应答,再次睨向后视镜。
依旧是那双眼线粗糙歪扭,但非凡明亮的眼睛,好似早已预料到他的举动,与镜中他的视线相撞。
司机心里发虚,吞咽着唾沫,正襟危坐开车。
好好的小姑娘,怎么看人的眼神那么邪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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