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官方地嘱咐了几句,起身把她们送到门边。
带上门的那刻,他蓦地一怔。
后来他曾反复回想,时常工作久了疲惫地闭眼,脑中便闪过那个画面。脚踩一双帆布鞋,裙尾堪堪摇曳在脚踝处。不大的年纪,却敢神情淡然的与他对视。
视线再上移,裙子上的印花赫然是他第一眼初见她时所想。
向日葵。
·
林温所在的部门比起QW其他部门不算太大,充其量一个小组,陈翟后来给了她和徐薇单独的一块办公区域。
她和徐薇不是平级,却享有一样的待遇,好在这个层级大家都是熟到不行的朋友,只是开玩笑说总裁宠妻简直毫无原则可言。
哦对,还不算妻。虽然她和陈翟具体什么关系没人知道,但肯定不是普通关系。
林温回到办公室已是午后。
“我看,老板给你选的哪件?”徐薇踩着高跟跑过来,毫不客气的打开林温手上的袋子。
林温将袋子甩桌上,走去机子前给自己做咖啡,“V姐,形象。”
瞥了眼标签,徐薇一脸八婆的看过来:“Peritu Valsoo 春季限定,全球就三件,他一个搞数码的老古董这也能搞到?”
“嗯……”林温无奈摇头,眼睛微不可查地弯起,埋进咖啡朦胧的蒸汽里,“数码老叔叔。”
恍然让人觉得那是个有所期待的笑,而非心思在谈话中。
“至少老叔叔眼光是不错的。”徐薇还在不舍地抚摸那只袋子,眯起眼睛:“会不会有点感动?”
“不敢动!”林温突然睁大眼睛,瞪她:“前脚跟你告个周五的假后脚你就告诉他,我哪儿敢动啊。”
“这不是你的去留举足轻重嘛,自然得上报给老板。他会议上见不着你人,指不定怎么骂我呢,他骂我,你舍得吗,舍得吗?”
徐薇往她跟前凑,仿佛她只要说一句舍得就把咖啡泼她身上。
“你明明就和陈翟沆瀣一气。”林温抿了口咖啡,“瑞思这个项目陈翟就没让我插手的,我去参会顶多就负责画小人。”
陈翟。只有她敢当着本人的面在QW大楼里这样喊他。这两个字在QW鼎盛时期是如雷贯耳的存在,C市无人不知陈翟20年前带着一手创办的科技独角兽空降世界百大排行榜的战绩,直到今天QW也是业界的风云。
而林温刚进QW的那几年一直是男同事争先恐后追求的对象,直到某天在公司楼下坐进总裁的轿车,缭绕的浮云便全都散开了去。
他好像天生猜得透她的心思,不会去干扰她的生活,林温得以在她小白领的位置上坐的安稳,拥有永远恰到好处的悠闲和繁忙。他甚至从不过问他们的关系,好像根本不好奇一般,偶尔到连她都拿捏不住的时候,他会适当收手——一两个月不过问她的情况,任由林温为一顿消费她一个月工资的晚餐买单。
林温想的简单,觉得这样挺好。他对她来说更算是伯乐,一路走来她明白自己仰仗了他太多,难以报答,有时她甚至觉得他为她铺陈的境遇像一坛温水,她是一只青蛙。
这也是直到她自己在承受这些时才感悟出的道理。
像以前她对那个人。
“怎么会?你可是QW的门面担当,往哪儿一坐,代表的就是公司和老板的形象。老板看到你,心情也好些啊。”徐薇一脸促狭,“听说过二八法则么?”
“80%利润来自20%的顾客?”
“是百分之八十的业绩都来自咱们公司那种二十来岁等着陈总每天路过和他打招呼的小姑娘。”徐薇尾音上扬,自己笑起来,“这可是QW特有的二八法则。”
一开始林温也不理解,虽说她这位老板帅气温柔又多金,但再怎么说也带着个小拖油瓶,怎么值得拥有大把青春好时光的女同胞前仆后继?看这架势还以为陈西不是他亲生的。
当然,这是在她认识陈西之前。后来徐薇告诉她,亲生虽说是亲生,却是因为那会儿QW刚有点起色,陈翟一心只想着一展宏图,情窦不开压根不懂爱是何物,草率同全国首富卿家联姻,和卿家那位倾慕他多年的病弱千金成了婚。
他坐在产房外的时候想,小孩的到来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或许这样就会是他的一辈子。直到ICU门被打开,他收到卿珂槿过世的消息,他抱着孩子怔怔地想,这还真是他人生的转折点。
“这真的是陈翟当时的心理活动吗?能不能好好讲。”林温那会儿听徐薇讲时就没忍住吐槽,“仗着自己官大就私自编排咱老板。”
·
一辆黑色商务轿车停在某酒店门前。
车在门前停了很久,却迟迟不见人下车。鉴于豪车肉眼可见的高昂造价和特殊级别,又是贸然造访,礼宾部问询无果,只好去喊负责人。
后座上的女人视线没离开过窗外。
“我们住这里吗?”问话的是个少女,看起来十**岁的年纪,睫毛颀长,鼻梁高挺,像个精致的金发洋娃娃。
是典型的混血长相。
见女人没答话,女孩眨眨眼睛,又靠近了些。
女人的视线终于不再胶着在窗外,转过脸来。
女孩脸上写满了期待:“姐姐,是这里吗?”
车厢隔绝开天寒地冻,一条黑色狐裘坎肩随意地搭下,遮住少女细长的双腿,暖气开的很足,她莹润如玉的面颊泛着一抹绯红。
“别跟来。”女人丢下这句话,径自下了车。
·
林温的办公桌在22层的落地窗前,常年阳光笼罩,中间隔了一层,隔壁就是徐薇。陈翟欣赏她,经常亲自来她这里听汇报。
林温躺在阳光里,满屋子的咖啡香气。
半晌,她坐直身体,缓缓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
她双手轻轻捏着一只信封,翻来覆去的看。
信封干净平整,翻开来时薄薄的纸却有些发脆。
“花涧。”林温凝视着空气里被照亮的尘埃,静静启唇。
花涧这个名字,贯穿了她的整个青春。
恶劣地。如同一根尖刺刺进身体,打上烙印,必须汲着她的骨血才能生长膨胀。
她的青春本该,也曾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她条件优渥家境富庶,颜值和双商一样不缺,父亲是C市政府机关高层,母亲是商业豪门千金,在学校里也备受老师同学喜爱。
只是这些,都终结于遇见花涧之后。
她含着金汤匙出生,本该无忧无虑,但她的倚靠因为花涧的算计,尽数坍塌:父亲身负污名锒铛入狱,她为此高考发挥失常,不等她思考出后路,母亲紧随其后病倒离世。
她的十八岁,也没能等来本属于自己的爱情,甚至失去了曾自认为坚不可摧的友情,只能辗转于医院和监狱的堵堵灰墙前,悲恸大哭。
是她错了。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最刁蛮任性的岁月里招惹花涧。
林温阖上双眼,那人的模样仍流转在脑海,如此清晰。女孩一会是善腼腆青涩的笑,一会儿是满眼希冀地望着自己,记忆的最后,竟是花涧一身冰冷漠然的背影。
那时她的身边赫然拥有着曾属于自己的一切,明明就连段霁言……她都已经认命地拱手让人。可是梦境里,她眼睁睁看着花涧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仍然选择转身离去,似乎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
林温又想起高考结束那天,她的课桌上同样躺着一张信封。
“听说花涧没参加高考!”
“那她去哪儿了?毕业典礼也不参加?”
“林文恩,你跟花涧斗了那么久,她走了不是正如你所愿吗?一中状元肯定是你的了!”
这张信封的封面字迹和一如当年那张的清秀遒劲,是从未变过的流畅洒脱。
Wynne。她的英文名。
在自己什么都拥有的时候,小儿科的赌气也能乐此不疲。只是没料到,那个一向乐意奉陪的人,终于还是选择主动退局。
在那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她死死盯住那字体,眼尾猩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背叛。
再睁眼时,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其实十年过去,林温心底的皱痕已渐渐被抚平。
为了逃避当年轰动C市的贪污案,她在母家的帮扶下改名,换了身份重新开始生活。慢慢境遇转好,她于黑暗里遇见很多温柔的人,如同一缕缕微光汇聚,领着她一路向阳。
如今的她,任何天真或惨痛都不能在她心上掀起什么波痕,她像任何一个普通都市小白领,过着每天打卡上下班,周末健身房的生活。
救赎,交心,与作对,有花涧的那几年,她不愿承认,其实是她人生中少有的惊艳色彩。但泡影散去,魔术师销声匿影,独留给她一片黑暗。
少时经历的事让她学会收敛气焰,与人为善,她努力与回忆里的自己和解,更不会再与人为敌。她虽然失去了骄傲的资本,却不妨碍她重新变得骄傲。
时间太久,封口处的胶已经氧化,撕开很轻易。
一个连郑重分别都不屑给她的人,会说些什么呢?
迟来了十年的真相,她早该鼓起勇气面对的。重新直视年少的愤怒和轻薄,比起林文恩,她——林温,自当成熟安然许多。
她的手指附上去,指尖却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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