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看着,心想医生诊断的果真没错,脑袋还震荡着呢,一思考就卡壳。
“最后还要检验……”
他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眼神飘呀飘呀,落在谢云的嘴唇上,又一路往上,像首长检阅似的,掠过鼻梁和眉眼,最后掉进那双墨一般深邃的瞳孔里,出不来了。
“……然后综上。”谢云收笔抬头,“懂了么?”
荀安一怔,有种被抓包的慌乱:“懂了!”
可他眼睛睁得这样大,心虚感都要溢出来,谢云又怎会看不出来。
或许眼睛大也是件坏事,什么都藏不住,荀安从小到大就没骗成功过一次,不是立刻被看穿,就是等了一会儿后立刻被看穿。
谢云合上笔帽,并不计较他刚才的神游天外:“你没恢复好,休息几天再学习。”
说着,就把试卷叠好,往书包里放。
“诶,”荀安忙拉住他的袖子,“那个……”
说到一半又卡住,他完全只是下意识的阻止,一时找不到理由。
其实细想也不难,他太习惯高中的快节奏,整天埋在试山卷海里,便以为这样才是理所当然。以至于突然闲下来不用学习,反倒无法心安理得。
谢云却很坚持地塞进书包,拉上拉链。
“身体最重要。”他说,“你实力在那里,不用着急。”
淡淡一句话,莫名地让人放心。于是荀安松开手,往后靠到床板上,吃起梨来。
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什么,问说:“那你要回学校吗?”
谢云没回话,也没动。
倒是比小时候有进步,不是拿起包就走了。
他不想他走,或许他也不想走,只是这种话叫人如何说得出口呢?想要对方留下的心思,恐怕永远只能以拐弯抹角的方式传达。
荀安吃完梨,擦干手,把手往谢云面前一伸:“拿卷子来。”
“头会疼。”
“不疼不疼,我好着呢。”荀安说,“拿张英语卷,不费脑子。”
见他还是犹豫,荀安便越俎代庖,直接弯腰把卷子勾了出来,一边从笔袋里翻笔,一边还耍嘴皮子:“小谢子抗旨不遵,赏你五十大板。”
谢云轻笑,也跟着抽了一张,单手卸了笔盖,低低应一声:“嗯。”
“领旨。”
领、旨。
荀安没来由地重复了一遍,觉得自己有点奇怪,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心脏的存在感突然变得莫名的强,咚咚咚地越跳越快,他从未如此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难不成他得了心脏病?可是又不疼,也不难受,就是……就是有点慌。
“怎么?”谢云见他迟迟不落笔,抬头看过来。
“没事!我……”
心一下子跳的更快,像是恨不得飞出来。话也说不利索,脸也跟着发烫,周遭的空气都跟着热了起来,他突然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随着谢云上半身凑近,就更加严重。
世界上难道有这样一种病吗?只对某个特定的人过敏?只要一看到对方,就会心跳加快,体温升高,紧张到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病?谢云综合征?
“累了,休息一下。”荀安心虚地笑笑,伸手抄起床头的玻璃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水。
“水凉。”
“没关系。”他很大方地摆摆手,“我就爱喝凉的。”
越凉越好,他现在是恨不得跳进冰湖里洗个冷水澡,好把这奇怪的感觉压下去。
后来的两周谢云本来想天天来,被荀安义正词严地拒绝,理由是来得太晚打扰他睡觉,来得太早他又还没醒,干脆不要来。
他一通长篇大论发过去,谢云那儿迟迟不回,只有上头显示一个“对方正在输入中”,搅得荀安心神不宁。
短短几十秒,他已经反省了四五通,心想对方一番好意,却被自己当头泼了一碰冷水,会不会很委屈?
或许他不该把话说的这样重。
他反省着反省着,就反悔了:“实在不行,你三天来一趟吧。”
对面立刻回复说“好”。
两周后荀安终于出院,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行动只好坐轮椅。幸亏教学楼有专供老师使用的电梯,不然上下楼梯也是一件麻烦事。
刚进教室,兜头就是一炮礼花,彩色闪光的纸片在空中飞飞扬扬,伴随着热闹真切的欢迎,落了荀安满头满脸。
“恭迎荀哥回宫!”
这是丁凌和鲍天宇。
“呜呜呜荀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呜呜呜……”
这是江任飞。
“回来就好,回来了我们三班才算整整齐齐。”
这是方有知。
从教室门口到座位不超过二十米的路程,他硬生生走了十分钟才走完。熟稔的就开几句玩笑,拍拍肩膀或者碰碰拳头,不太熟的就笑一笑,或者眼神轻轻碰一下。
或许他想念的从来不是学校,而是学校里的人。
是所有这些温暖又善良的老师和同学。
还有那个一转头就能看见的,总是让人安心的侧脸。
放学的时候,谢云让他在教室里等一会儿,说十分钟后回来。
他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盯着窗外摇晃的树影,脑袋里是九分困倦一分清醒。
“荀哥,那我走了哈!”江任飞肩膀一挑背上书包,冲他挥手。
“嗯,明天见。”
江任飞哼着小调走远,可没过几秒却戛然而止,随即响起一声不算客气的问候:“专挑晚上来,你也知道做人得要点脸啊。”
章承捏着书包带,手指骨节和脸色一样惨白。他嘴唇蠕动几下,终究没说什么,侧开身子走到自己的座位。
江任飞这会儿不急着走了,斜斜倚着黑板,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虽然晚自习下课已经有一会儿,但教室里仍有十几个同学。荀安冲江任飞挤了挤眼睛,示意他不要拱火,挑起矛盾。
得饶人处且饶人,章承的行为虽然不够义气,但也算不上十恶不赦的罪人,没必要揪着不放。
江任飞接收到他的暗示,砸了咂嘴,心想荀哥不愧是荀哥,肚量果然非同寻常,虽然还是有点小小的憋屈,也忍下来没发作。
总归是一个班的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要撕破脸皮谁也不痛快。
三班是典型的“动若脱兔,静若处子”类班级。“动”主要表现为在课间,或者是任何有机可乘之时,教室里都会吵得闹翻天,宋洁每每经过都忍不住说:“花果山的猴子见了你们也要自愧不如。”
而“静”也不负众望,指的是在早上、中午和晚上,任何能够犯困的时机,同学们都会进入睁眼假寐状态,于是课堂上总是安安静静,一点儿杂音也听不着。
现在是放学,本该是插科打诨,闲聊声四起的状态,可现下却陷入诡异的安静。
也许不过是巧合,可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成了故意的针对。
章承木着脸,将课桌里的书一本本塞进书包,然后蹲下身把储物框里的杂物也清理出来。
教室里一直很安静,只有他收拾东西发出的磕磕碰碰。
路星遥和阮颜正凑在一块,脑袋挨着脑袋地看同一本书。书的封皮粉粉嫩嫩,显然不属于语数英物化生政史地中的任何一门。
不知看到什么,路星遥忍不住笑出声,用气声道:“这家伙简直是蠢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章承哪根敏感的神经,又或者是他本就憋着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只见他把书包往桌上重重一摔,恶狠狠道:“你们又装什么清高!”
荀安刚给谢云回复完“没事,别急”,本想再挑个合适的表情包扔过去,就看到这人莫名其妙火山爆发了。
谁又惹他了?
江任飞站直身子,无辜摊手,表示没人惹他,他自爆的。
十几道视线齐刷刷投过去,在章承看来,冰冷的几乎凝成实质,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厌恶和排斥。
尽管大部分人只是出于好奇,并没有别的意思。
但他此刻情绪上头,看什么都带着怨恨,再良善的目光也能被曲解成恶意的凝视。
“是,你们都是好人!”
“就我一个胆小鬼!这样说你们满意了吗?!”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说的就是你们!你们这群人全是伪君子!又凭什么来指责我?!”
荀安被送到医院,所有人都在关心他的情况。真搞不明白,人又没死,连个ICU都没进,区区一个骨折搞的像是性命垂危。
到他身上却变了样,一个笑脸也没有,只有无尽的指责和讨伐。可他又做错了什么?他又不是凶手,他也是被逼的,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不允许他自救吗?
他解释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听,只有越来越冷淡和失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后来他悟了,总算明白过来。老天本就不公,众生本就不平等,荀安成绩好,长得好,受尽追捧是理所当然。而他成绩平平,长相平平,活该被放弃,活该做阴沟里的老鼠,受尽冷眼也是理所当然。
没有人知道他这几天是怎么过的,被关在卧室里,一墙之隔就是父母愤怒的争吵和谩骂。
最后的结果就是他被换了班,换到和三班差了好几层楼的普通班。
方有知还假惺惺地找补,说什么出于同学关系的考量,换个环境会更舒服,什么这个班的老师认真负责,会努力帮助他稳住成绩。
都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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