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谨记老爷教诲。”
“去吧。”乔文清挥挥手,又补充道:“若是姑娘问起,照实说便是。”
“是。”待映瑭退下,乔文清独自坐在灯下,望着跳动的烛火出神。
茶已凉透,他却浑然不觉,只反复思量着方才的对话。窗外,更深露重,一轮冷月悄然爬上树梢。
……
烛影摇红,沅钟衡端坐书案前,指尖在账册纸页间轻轻摩挲。映瑭跪在青砖地上,细声将方才与乔文清的对话一一道来。
“主子,方才老爷寻奴婢问话,奴婢一切按照姑娘的吩咐回答,老爷并无疑心。”
“起来吧。”沅钟衡揉了揉太阳穴,烛光在她眉宇间投下浅浅阴影,“平常我不在家,你和秋瑭在府中须小心行事,莫教人捉住了把柄。”
“倘若有人借故责难,你也无需害怕,立即禀我,我自会给你做主。”
映瑭站起身来,“是,姑娘不必担心,我与秋瑭一切都好。”
“时候不早了,您且先安歇,这簿子明日再看不迟。”
沅钟衡嗯了一声,映瑭帮着收拾了书案上四散的账簿。正待回正房歇息时,小童来禀,说沅九回府了。
沅九披星戴月疾驰而归,为避人耳目特地从后巷绕行。
她风尘仆仆地闯入书房,额间还沁着细密的汗珠。不用钟衡吩咐,映瑭已悄然退下候在门口,严禁任何人靠近。
“姑娘,那人开口说要见您。”沅九气还没喘匀呼,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只怕耽误了正事,这才连夜回来,您放心,那边我命人严防死守,决计不会让他逃出去。”
“他情况如何?”沅钟衡就着鎏金铜盆净手,指尖在清水中划过,温水漾起细碎波纹。
沅九递上素帕:“清醒后一直缄默不语,虽面色憔悴,眼神却清明得很。”
“你可曾透露过什么?”
“不曾。”沅九摇头,“下午十三去送药,回来就跟我说他要见我。等我过去,他就把这个交给我了。”
沅九从袖兜里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沅钟衡,打开是一枚碎玉瓣。“您看?”
“先不管他,再晾一阵子。”沅钟衡瞥了一眼玉坠,“把东西收起来,回头找个机会还给他。”她要的是他的忠心,不是这些身外之物。
“对了,先前交代你办的事如何了?”
“永昌坊、辅兴坊的两处宅院都已置办妥当,皆是两进院落,家具也添置齐全了,您看还有别的需要吗?”
“做得很好。抽空把人带到永昌坊的宅子里安顿下来,其余的不必再管。”
“是。”沅九望着更漏上缓缓流动的细沙,“已经二更天了,姑娘该歇息了。”
“嗯。”沅钟衡步出书房,沅九执灯相随。夜风吹拂,灯影摇曳,在地上投下两道颀长的影子。
方穿过暖阁,沅九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登时顿住脚步:“姑娘莫非是要将那宅子……赐给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涩意。
“心里不痛快了?”
沅九老实地点了点头,“要说没有您肯定也不信,我就是不服气,也不明白,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他何德何能,凭什么让您这么看重?”
话未说完,喉头已然哽咽。
沅九越说越觉得委屈,她和老七跟在钟衡身边将近十五年,可以说是看着她长大,她们三个是打小的情分,怎么还比不得一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外人?
沅钟衡轻叹一声,拉着她在床沿坐下,柔声道:“论理,我该唤你一声九姐姐。”
“你长我七岁,自小对我爱护有加,这样深厚的情谊任何人也比不过。你和阿七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手足至亲,缺一不可。”
“这些年若没有你俩帮扶,我一个人又如何能走到今日?你们待我的这份情谊,我永远铭记于心,谁也替代不得。"
沅九忽然跪下来,“姑娘,我说这些并非是想邀功。”
她声音哽咽:“当年若非老爷收留,我二人早成了乱葬岗上的孤魂野鬼,阖该魂飞魄散,哪会有今日新生。”
“做人不能忘本,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们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正因如此,我才更不愿意您受人蒙骗。”
“好端端地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沅钟衡扶起沅九,“我知道你的顾虑,所以才让你亲自去办这件事。”
“我让你经手此事,就是要你替我盯着,替我把关。在我心里,你和阿七才是自己人,外人再好,终究是外人。”
“可是——”
“没有可是。”沅钟衡打断她,“他对我有大用处,若是运用得当,他就是我手中的一把刀,关键时刻可用来保命。你明白吗?”
沅九颔首,“一切听姑娘安排。”
沅钟衡见她仍是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伸手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襟。指尖拂过交领处的褶皱时,触到一层薄薄的尘灰,想来是连日奔波所致。
“在外行走,仪容最是要紧。”她轻声叹道,顺手掸去那层浮尘,“你这般衣冠不整,如何能镇得住场面?”
沅九默不作声,耷拉着眼皮,目光扫过自己皱巴巴的衣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喜怒不形于色,你还要再沉稳些,别时时把喜怒哀乐都挂在面上。”
沅九闷闷地应了一声,显然没往心里去。
见她这副模样,沅钟衡不禁莞尔:“柜坊的事办得如何了?”
这话倒让沅九愁容更甚:“地儿倒是已经谈妥了,只是官府那边要挂牌子……我担心要是用您或者阿爹的名义,以后恐会对您仕途不利。”
“你思虑得极是。”沅钟衡若有所思,“嗯……这样,明日我便与文叔商议,将你和阿七的身契销了。从今往后,你们便是自由之身。”
“为何?”沅九倏然抬头,眼眶瞬间红了,“莫非姑娘要赶我走?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才说你长进了,转眼又现了原形。”
沅钟衡无奈,细细解释道:“行走江湖岂能没有正经身份?我做主,往后你二人便改作文姓,你唤文鸢,阿七唤文黛。待身份文牒办妥,就用新身份去挂牌。”
“姑娘!”沅九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如何使得?!”
青砖的凉意透过膝盖,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热流——赐名倒也罢了,可将柜坊挂她名下,这!这!“这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这般要紧的事,除了你,我还能托付给谁?”
钟衡握住她的手,“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事我只能靠你操持。日后柜坊诸事可都交给你了,你要多多费心。”
“谢姑娘赐名。”沅九心中震撼,郑重其事:“请姑娘放心,阿九肝脑涂地,绝不负所托。”
“我信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沅九心头滚烫。抬头时,正对上钟衡含笑的眉眼,那里面盛着的信任,比任何赏赐都更珍贵。
“你累了一天,快回去歇着吧。”烛芯爆开,沅钟衡忽又想起什么:“下次你去永昌坊,记得把老三带上。”
“是。”沅九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退出时已恢复了往日沉稳。
廊下月色如水,沅九轻声唤映瑭进去伺候。夜风拂过面颊,吹干了眼角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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