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住口!你还有脸提钟衡!”窦华殷声音冰冷沁骨,“沅宥,你造下的孽事罄竹难书,二十多年了,午夜梦回,你可曾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丝毫羞愧?”

“我……”沅宥眼皮一跳,弯下脊背,对乔闻礼她确实只是一时兴起,可谁也没想到他竟是个刚烈的性子,“…我对不起闻礼,确实对不起他。”

“对不起闻礼?你对不起的人多了……”窦华殷咬着牙,“时日久远,也难怪你贵人多忘事……”

“只恨我本事不济,”窦华殷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断断续续地从胸腔深处挤出来,带着无尽的痛苦与怨恨,“……临了临了,还不能为我妻儿报仇雪恨……”

他双眼布满血丝,目光锐利,狠狠地剜向沅宥,愤怒与怨恨化作刀一寸寸凌迟着她:“都说老天有眼,哼,老天爷哪有眼?贼老天不开眼!教你这畜生活到今天!咳……”

他攥成拳,指节发白泛红,“举头三尺有神明?!哈!哈哈咳!你说——神明在哪儿?!”

窦华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质问她:“——你这样的畜生,凭什么活着?!凭什么安然无恙地活着?凭什么风光无限地活着?你就该死——!”

“可怜……”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喃喃自语却字字如锤,透露着无尽地讥讽与悲凉,“可怜我一家妻儿老小……咳咳咳!”

“贼老天,你若真有眼,为何不睁开看看?为何要让无辜之人枉死,让那些罪孽深重的畜生逍遥法外?”质问声游荡在风雪中,无人应答,只有簌簌下落的雪白依旧无声地遮掩着一切。

窦华殷僵硬地转头,他贴着刻碑,“闻礼,你等着,为父这就替你报仇雪恨……别急,毁了咱们家的祸首,我会一个一个地让她们付出代价……”

咻——!

一只冷箭穿风跨雪直击沅宥门面而来,多年的警觉让沅宥侧身翻滚险险避过。窦华殷缥缈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别让她死得太容易。”

话音刚落,一群手持钢刀作护卫打扮的壮丁便齐齐围困住沅宥,长剑一挑,沅宥瞬间获得自由,“出招吧。”

沅宥望着被随意扔在雪里的佩剑,一如她随时丧失的性命,折辱之情溢于言表,“啊——!我誓杀汝!”她反手拔剑与他们周旋起来。

耳畔刀剑相撞的刺啦声夹杂着雪虐风饕的呼啸声,窦华殷旁若无人般俯身蹲跪在深雪里,思绪随着熏香烟气飘回了二十年前……

当年阆州天灾顿降,流民丛生,旱灾连着蝗灾接踵而至,可官府朝廷无所作为,反而一反常态加征粮饷充足军需,百姓苦不堪言,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惨剧接连不断……

乔氏一族身为地方郡望主动开库赈粮,一连半月赈济,朝廷却仍无动作,乔氏反被官吏敲诈勒索,可那时的乔家早已无米无粮,只得暂停施粥,不想这番举动却遭致灾祸,灾民暴乱蜂拥攻入乔府,乔氏族长——他的妻主就在那场暴乱中丧了命。

破门之际,乔家主见势头不妙,便将他和闻礼等人关入地道让他们先走一步,那时她亲口向他保证,她一定会紧随其后,他们终有团聚的一天,他信了。

他让仆人带着闻礼先走,自己则守在密道口等她,可没想到他等来的不是和她团聚的喜讯,而是妻主暴毙的噩耗……

往事不堪回首,窦华殷急火攻心呼吸急促,气极之下竟生生呕出血来,老仆赶忙扶住他,“老爷!”

窦华殷攥紧了拳,当时密道口设在正房厅堂的八仙桌下,那时他分明与妻主仅有一门之隔,可天不遂人愿,生生让他们夫妻阴阳相隔……

——如果不是皇帝和沅宥这两个罪魁祸首从中作梗,他们乔家怎么会遭此灭门之灾!

泪凝成冰滚进雪里团成球,窦华殷拄着手杖颤颤巍巍站起,“沅宥!二十年前的阆州,你做了什么?!”

沅宥单手执剑手起刀落一剑划破一人喉咙,鲜血顿时洒了满地。沅宥撑着剑半跪在雪地里,周围散落了一地的尸体。

沅宥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阆州……

当年阆州天灾,她身为荣伯公世女奉命前去阆中赈灾,可等她赶到时,阆州已经是一片人间炼狱——尸山血海,瘟疫横行,惨不忍睹。

为了不让瘟疫扩散造成更大的伤亡,她下令放火烧城……大火席卷了半个阆中城,焚尽所有,一切的灾祸都埋葬在那场大火中。自此圣上得以荣登大宝,她也顺理成章袭承公爵之位。

沅宥吐出血沫,恍惚间,她释然了,“就为这个?阆州天灾百年难遇,此乃上苍降祸,与我何干?”

窦华殷险些被她气笑了,“天灾?真的是天灾吗?阆州三年大旱,蝗虫过境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难道这些朝廷一无所知?分明是你们罔顾民生酿成的**,却推诿于上苍降罪,这种托辞你怎么有脸说出口?!”

“当年你们因一己私利豢养兵马意图逼宫,事后却又怕东窗事发急于杀人灭口消除罪证,于是你们便借阆州天灾激起民变,如此一来你们出兵镇压便名正言顺,为了你们那龌龊的私欲,阆州死了足足三十万百姓!!!”

“枉我乔氏上下受此无妄之灾,阖族尽灭,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竟替你们这些无耻小人作血嫁衣……”

沅宥愕然,“你……你胡说八道!”

“…我胡言乱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不是我苦苦追查,还以为这不过是场意外,谁知这背后竟是一场谋划已久的阴谋诡计。”这样残忍的血淋淋的真相,是他一家百十来口、阆州三十万流民的血累积而成。“人命如草芥,就这般任尔等践踏!沅宥,你可真该死啊!”

“你但凡有点良知,就该自戕而死,以死谢罪!!”窦华殷踉跄两步,“可惜你禽兽不如,天良丧尽,贼老天惩治不了你,我来替天行道!”

“只恨我命不久矣,看不到狗皇帝的下场,只能让你先走一步了。”窦华殷抹去嘴角雪沫,“将她千刀万剐,凌迟处死,祭我妻小!”

话落,一阵急促且紧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沅宥猛地抬头,一群黑衣人如鬼魅般从四面八方涌入,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她们的面容隐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上的钢刀泛着森森寒光。

沅宥神情骤然紧绷,身体下意识地后退,没过脚踝的积雪让人寸步难寻,她迅速扫过四周,试图寻找一丝逃脱的机会,然而对方训练有素,行动整齐划一,毫无破绽可寻,她们已将所有的退路封死,密不透风的包围让她无处可逃。

沅宥嗤笑一声,她知道,今日恐怕难以善了了。分神之际,沅宥一个趔趄,身体已被两柄钢刀刺穿,她猛地后退几步,喷涌的鲜血顺着刀锋缓缓流下,猩红浸染了雪白……她松开剑柄,哐当一声,佩剑摔进雪里,整个人直愣愣瘫倒在地。

身后彻底没了响动,支撑窦华殷的最后一口气也陡然散了,他颤着手抚过石碑上的名字,那些早已离他而去的亲眷——他的妻子,孩儿,还有无辜的族人们……他们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一一浮现,“我总算为你们报仇雪恨了……”

“这回……我们一家终于能团聚了……”暴雪簌簌,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发梢,他的身体慢慢变冷,呼吸也越发微弱,逐渐与风雪融为一体。

天地间一片雪白,重归寂寥。老仆顿时老泪纵横,伏在窦华殷身边悲悲戚戚地呜咽起来。

……

崇文馆,沅钟衡望着手上的奏折久久无言,呼嚎的夜风唤回了她游离的思绪,摇摇欲坠的微弱烛光在大风的袭扰下终于偃旗息鼓,整个内室霎时暗作一团,唯有炭盆还闪着幽幽蓝光。

沅钟衡将折子撇在火盆里,火舌蜂拥而来席卷着将它化作灰烬,“这折子上的内容可有谁看过?”

李全盛嘴角勾起一抹笑,“圣上一连三日夜宿徐修仪处,几日堆积的奏折皆未批阅。”

“嗯。”沅钟衡递给李全盛一份折子,“烦劳总管将此物送还天听。”

李全盛垂着眸躬着腰,“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沅钟衡视线落回炭盆里,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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