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黎,叫庄里的两位管事引路,咱们晚上一起去看戏。”
傅云璞眼角扫到言笑晏晏的白琰,声音低沉了不少,“傅安,去请柳青姑娘过来。”
“是。”
白琰听到柳青姑娘四个字时嘴角的笑都淡了些,他一个未出阁的男子,怎么还在院里留了姑娘?
待撤下残羹,桌上又摆了四盏茶,并桂花糕同蜜饯,还有一盘冰镇枇杷。
傅安领着柳青过来时明显感觉到屋内气氛不若先前那般好,只有小公子若无其事地剥着枇杷吃个不停。
“公子,柳青姑娘来了。”
傅云璞含笑朝她招了手,“过来坐。”
柳青与傅云璞的视线交汇,柳青率先移开了眼,傅云璞贴心地拉开了他旁边的椅子。
看到柳青的那一刻,傅云逸脸上的恼怒险些要溢出来,“表哥,这位是?”
傅云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是我的客人。”
傅云逸也不好当众质问他和这位客人是什么关系,只得闭嘴冷眼盯着他。
傅云璋咽枇杷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地瞅了眼傅云璞,他大哥正温柔体贴地引着柳青入座,他嘴角抽了抽。
每回他大哥要坑他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他可太熟悉了。
傅云璞把自己面前那盏茶递到柳青面前,“身子好些了么?”
“嗯,已经好多了,多谢傅公子关怀。”
傅云璞一愣,他还是头一回听柳青的声音。
他掩下眸,顺手捻了块桂花糕递到柳青手边,“今夜村里有灯会,热闹得很,咱们一起去吧。”
柳青看着面前的桂花糕,轻轻嗯了一声。
傅安取了个小碟,接过傅云璞手上的桂花糕摆在柳青面前的茶盏边上。傅云璞收回手,拧着帕子摩挲着指腹。
傅云璋一脸诡异地盯着傅云璞,打探的视线在他大哥和柳青身上徘徊。他默默喝了一口茶。
嘶,真烫。
白琰看着柳青若有所思地开口,“听柳姑娘的口音倒不像是兖州本地人士?”
柳青神情落寞,“在下云州人士,本是同父母南下寻医问药温养病体,不想在漳水一带遇上了剪径的强盗……如今只得来投奔旧亲了。”
白琰可怜地望向柳青,“世事无常,柳姑娘看开些罢。”
“不知柳姑娘患了什么病症?白琰经年走南闯北,倒认识些狐朋狗友,若是柳姑娘需要,白琰定当效力。”
柳青露出点笑意,“多谢白姑娘好意。只是在下乃先天不足之症,药石无医。平日里也只以人参石斛黄芪黄精温养着而已,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白琰扼腕,好好的美人怎地就是个病秧子呢。“欸,先天不足,后天养生,只要柳姑娘好生将息,保重身体,身子自然就会好的。”
柳青应了一声,随即不再多言。
傅云璞沉默地看了一眼柳青,这才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联想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他的心情忽然低落下来,“该喝药了吧。”
柳青应和了一声,“嗯,我该回去喝药了。”
“一会儿逛完灯会,吃了药膳再喝药罢。”傅云璞沉着声,“傅安,你去安排。”
傅安眨了眨眼,公子,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吗?
* 京畿,宣义坊,文府
阙修榆放下手中的账簿,“还是没有消息吗?”
往日明亮的眸子黯淡了几分,文黛疲惫地闭上眼,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没有。”
四个月以来,她发动文汇楼和青龙山庄所有人脉关系网倾力寻找沅钟衡的下落始终一无所获。
“你说她是不是已经……”文黛声音沙哑,后面的话她没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一连四个月都杳无音讯,除非沅钟衡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
……
文黛心中闪过一丝悲凉,她想起了和文鸢相依为命的日子。
断断续续的映象里,她们缩在草堂子前面垮塌的断垣残壁下,每到雨天,水就会顺着墙头聚到墙根,那是她们能栖身的唯一干燥的角落,水渗进秸秆里浸湿破烂的衣衫,风裹着雨一起欺负人。
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乞求雨早点停。
她也曾不止一回听堂子里面的老乞丐怂恿文鸢把她扔了,或者卖给人牙子,好歹能换碗稀粥喝。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可文鸢懂,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拉着她的手往外跑。
那时候文鸢就是她的天,她的精神支柱,只要有她在,她就觉得安心,就是天塌下来也没关系,只要她们在一块,她就什么都不怕。
过往的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不清,剩下的印象就是在荣伯公府。
她们遇到了阿爹,从那以后,她们姐妹俩的日子好过了许多,有饭吃,有地方住,还有干净暖和的衣服穿……
跟在姑娘身边后,她们学会了认字,甚至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从那时起,她们总算有了点人样。
如今她们也算成为了人上之人,有锦衣华服,有家财万贯,有佳偶良眷,有幸福美满……可是为什么她心里会这么难受呢?
……
阙修榆站在雕花木窗前,月光如水般漫过他苍白的指节,在掌心聚成一汪银色的潭。
“八月十五了。”他轻叹。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可她们这个大家庭,却始终有两个人缺席。
满月高悬,清冷月光洒在九州大陆的每一寸土地上,不知照亮了多少人家的团圆,又映照着多少离人的泪和感伤。
文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楚。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几月以来,各方势力都在不遗余力地搜寻沅钟衡的下落,等她们回过神来,势必会顺藤摸瓜查到她身上。届时,这些年在京畿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
这是她们东山再起的最后希望,她不敢赌。
文黛苦笑着摇头,其实她本应更早些意识到这一点,可一旦涉及至亲之人,那些精明的算计就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没法像寻常一样冷漠地用利益和价值去衡量是否要做这件事,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她都愿意倾尽所有去搏一搏。
可现在时移世易,她也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京城已经不能待了。”文黛突然站起身,衣袖带起一阵风,吹灭了案上摇曳的烛火,“我们得赶紧走。”
“去哪儿?”阙修榆转过身,月光描摹着他消瘦的轮廓。
“扶风平陵。”文黛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姑娘的祖父出身扶风窦氏,平陵那里,有他经营二十年的根基。
“明日你便和阿爹阿琦先行出发,我处理完后续之事就来同你们汇合。”
文黛把一枚令牌交给修榆,“拿着这个令牌,凡青龙山庄之人任你差遣。”
文黛嘱咐了一句,“你有孕在身,切记保重身体。老三,想想文鸢和阿琦,你得振作起来,安心把孩子生下来,这里一切有我。”
修榆点头,“好。”
* 皇宫,凤阳阁
“听闻太女和元欣在商议铨叙一事,六品以下地方官铨试名录里有高衍的名字。如果她回了京,那李青云和于瑾也就不远了。”
谷青蕤替祁岚斟了一杯酒,“文官四年一任,她们在地方政绩优异,自然能顺利回京。”
“再说如今清流一派隐退的隐退,下放的下放,皇上手边也无人可用了。”
祁岚嗤了一声,“房琮予不是举荐了沈槐安?听说这位沈刺史可是个为官清廉、刚正不阿的好官呐。”
去年沈槐安平迁蓟州刺史,一上任就以铁血手段收拾了一批贪官污吏,皇帝还大肆褒奖,满朝文武谁人不知?
“我怎么觉得房琮予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蓟州可是关边要塞,房琮予把沈槐安放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沈刺史清风霁月,日后若是调任幽州,殿下岂不更安心?”谷青蕤宽慰道。
“也是,总比那耍阴谋诡计的强。”祁岚下意识想到沅钟衡,“这么久了还没有她的消息吗?”
谷青蕤摇头。
祁岚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瓷片四溅:“没用的东西,尽是群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查!仔细地查!!就算把整个大祁翻过来也要查!!!凡是跟沅钟衡有来往的,一个都不许放过!”他胸口剧烈起伏,“我就不信,一个活人能凭空消失!”
谷青蕤不解,“不是亲眼见到她落进峭壁了么,您怎么还……”
“这种把戏也想骗过我?”祁岚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你忘了移花接木之计了么?!”
谷青蕤顿时噤若寒蝉。窗外一阵风过,吹得烛火剧烈摇晃,将祁岚狰狞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濮阳缇卸任阆中县令后就去云中投奔了廖庾,这个廖都督曾经可是与沅钟衡一同共过事,还有那个凃奂……这些人统统要查!”
祁岚摩挲着杯沿,“当年曾有个内卫被放出了宫,去查查那个内卫,保不准沅钟衡就在她哪儿里。”
“啧,我怎么忘了,她还有一众姊妹呢。沅苏衡赴任登州,你说沅钟衡是不是去寻她了?”
谷青蕤低下头,他怎么感觉祁岚精神有点儿不正常?
谷青蕤苦口婆心:“殿下何必执着于此,您忘了您的宏图大业了吗?一个区区沅钟衡就让您止步于此了吗?”
“——放肆!你在质疑孤!”
房中死一般寂静。许久,才传来祁岚冷漠至极的声音:“滚出去!”
谷青蕤叹了口气,“殿下困于内宫太久,许是忘记了当初立下的宏图之志,若您甘愿在后宫了此残生,奴婢自当全力保您余生顺遂。”
祁岚呆呆地望着谷青蕤的背影,他不敢看他那双饱含失望的眼,那样的眼睛他已经看了太多太多。
他以为他已经麻木了,可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这样的视线依然能刺痛他的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汇成小小一洼。
他又做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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