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精武台里里外外聚着围观的弟子,高台四方各自悬吊着长索,闪着刺眼的寒芒。
一道天光忽然垂直落在高台中央。周遭沸腾起来。
这道光岂是常物?
有看客欣喜道:此乃天意下达的神光!定是天庭有仙者正关注这场比武。
精武台上此时只站着一个人,神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禁挺直腰杆,正色紧了紧护腕,愈发摩拳擦掌。
人群兴奋了一阵后,开始疑惑起来:对战之人究竟来不来?
这里是天庭福泽的仙宗,凡人出生的俗家弟子,倘若在此修得正果,日后位列仙班也未尝不可。今日便是仙宗十年一度的精武大会,此时已到决战争锋之际,就连天庭那边也投来了目光,对战者却迟迟未至,可谓吊足了胃口。
精武台上站着的,是宗门的大弟子,在一众弟子中虽非最年长,却也是修炼时间最长、最为刻苦的一个。
这样的人能有精武台决战之际,是不奇怪的。有人问:另一个决战之人是谁?
还不待回答,高台四周粗壮的长索倏忽狂震,一个玄色的身影在虚空中猛点几下,稳稳落在锁头上。
长索紧绷地振动,发出嗡嗡的爆鸣声。
来人细腰乍背,长眉入鬓,玄衣银甲,轮廓硬朗仿佛冰雪刀削斧凿而成。
大弟子咬牙道:“我还当你没有胆量一战呢!”
陶戟敛目,冷冷道:“如此,我便让你三招。”
周遭怔愣了一瞬,旋即沸腾起来。
大弟子叱道:“你这狂徒!”
雪白的剑光袭来,眼见着将要刺破血肉,陶戟不动如山,只一瞬又好似鬼魅般闪走。
他如此躲避了三剑,眼见着大弟子的神情从胸有成竹变成气急败坏,他的面上却始终没有表情。
一道掌风袭过,重重击在大弟子胸口上。
噗——大弟子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趔趄后退几步,借剑支撑住身体。
陶戟道:“你输了。”
大弟子又咳出一口鲜血,拔起剑正要再战,忽然光柱之上袅袅传来话语。
“点到为止罢。”
那声音似远似近,却又清晰传到了所有人都耳朵里。
大弟子自然也听见了,他紧咬着牙,死死盯着陶戟,道:“是我输了。”
陶戟脸上没有表情。
拔得头筹——这是何等的殊荣、他难道不该欢兴鼓舞、耀武扬威一番?
真乃怪人!
“好!”周遭喝彩起来。
大弟子被人扶下精武台,有拥趸围上来杂言碎语:“这个陶戟,当初来到宗门都是仙家送来的,实在是不公平……”
“说不定是他那仙君师父授给他什么法宝,否则怎会修炼不过十余年便拔得头筹!”
在座的弟子大多已到鲐背之年,外貌年轻盖因修习仙法所致,又听他们口中的陶戟——似乎是少年有为?
陶戟耳清目明,那些赞誉或诋毁却一句也没有去听。
他足尖跃起,如来时般,一阵风似的走了。
九重霄天之上,一道光柱贯彻云霄。
光柱映入尘缘镜中,将精武台发生之事映照得清清楚楚。
尘缘镜前,有一神官手执拂尘,形容庄严。
他身侧斜倚着一人,乌云高髻,宽衣缓带,鬓边插着朵桃花。
神官微笑道:“恭喜夭采仙君,爱徒在精武大会上夺得魁首,实在是少年有为,真是教摇光羡煞不及。”
夭采看着,忽然叹了口气:“有何可喜?戟儿被这样污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这个做师父的有愧于他呀……”
摇光星君道:“我司掌宗门武事多年,妒贤嫉才之事免不了一代代地上演。依摇光看,爱徒不但天资卓绝,还心性坚忍、不为谣言中伤,实在是栋梁之材。”
夭采轻轻摇头。
“锋芒过盛未必是件好事。”他道,“还记得抱养戟儿时,我一手提着灯,一手抱着他。那日好大的雪,襁褓中的婴孩却不哭不闹的,待我注意到时,戟儿的两颊已被冻紫了……”
“你那时候哭了,”摇光回忆道,“明明你徒儿都没哭。”
夭采悄悄红了脸。
“分明是你们欺负我,我哪里会带孩子!”
尘缘镜中,擂台旁看客云集,又渐渐散去。
夭采看着,良久,喃喃道:“当初那个一只手能抱起的孩子,竟已长成此般才俊了……”
摇光道:“乃是仙君教养得当。”
夭采轻声叹息。
“不,我向来不甚管教他,甚至我们已有三年未曾谋面。”
“三年?”
“嗯,”夭采道,“他十五岁时,我哄他说要闭关三年,将他赶下了凡间……”
摇光沉默了,等着夭采说下去,却久久不闻回音。
只见他丹唇紧闭,秀眉微蹙,平素含笑的眼中,也蒙了一层阴翳。
他是不是有什么隐衷?
摇光没有再问,他不愿去窥探他人的秘密、刺破他人的伤疤。
忽然间,夭采的眼睛微微睁大。
“星君大人,”他扶住摇光宽大的双袖,“请您帮我一件事,我不能让戟儿枉受委屈。”
倒映天穹的大泽旁,盘踞着一株参天蔽日的桃树,静水不语,照出一簇簇繁茂的鲜花。
这儿的桃花没有衰败的时候,这儿的天气也总如阳春三月一般和煦。
无论你向谁询问,他都会说,阳春泽是天庭最美的地方。
绵延的水面上,夭采足尖轻点,蝴蝶似的翩翩飞来,带起一阵红雨。
岸边的花瓣雨中,站着一个玄衣银甲的少年。
他原本凝望着波澜微动的水面,在夭采衣袂飘飘而来时,却忽然垂下了眼睛。
一双光滑的裸足沙沙踩着花瓣,停在他身前。
“戟儿?”夭采犹疑片刻,伸手抚平他的衣襟,“三年不见,竟已长得这样高了。”
他一动作,陶戟便脊背僵直,胸膛中怦怦猛跳起来。
陶戟的脸忽然烫了起来。
一只手抚上他脸颊,却是冰冰凉凉的。只听夭采道:“这三年辛苦你了,为师醉心修炼、不问世事,不知戟儿在宗门中有没有受委屈?”
陶戟垂眸道:“谢师父关心,自是不曾。”
夭采没有说话,指尖顺着他衣领滑下,勾住了腰带。
皮革的腰带样式利落,然而他勾住的那处,原本是挂了枚粉玉桃花的。
“不曾?”夭采抬眼瞪着他,“那为师送你的玉佩呢?”
陶戟的神色变得很古怪。
他张开嘴,又闭上了,因为他向来不会说谎话。
夭采道:“不必砌词作假,戟儿,为师知道你是尘外孤标、落落难合,又天资聪颖,定然免不了遭人妒忌……也怪为师无能,就是个开花的神仙,不如那几个司掌天命的星君威震四方,才会让你备受欺凌。”
陶戟似乎想起了什么,悄悄捏紧了拳头。
“……师父,”他低声说,“冒犯我的人……我已让他们付出代价。”
夭采看着他苍白的神色,忽然叹了口气。
“罢了,过去的先不提了。”他松开陶戟的掌心,握住他的手,“今日先要恭喜戟儿,在精武大会上夺得魁首。”
陶戟怔了一瞬,抬起眼,眼睛里闪着光芒:“师父,您知道……”
夭采笑着点点头。
他又松开陶戟,在桃花树下信步轻语:“然而……古言有云,锋芒过盛、慧极必伤,我从摇光星君那儿听了不少流言蜚语,有的说我赐给戟儿修炼法宝,有的又说我将自己修为传渡给你,实在是荒诞可笑。”
陶戟跟在他身后,眼见着铺满花瓣的地面上,留下一串纤细模糊的脚印。
“本仙君虽爱徒心切,然而身处天庭,也没有亲自诘责俗家弟子的道理。”夭采一顿,“我日前向摇光星君求情,让他指一个长老收你为徒,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虽仙阶不及我,但身处宗门,尚能照拂一二。你我二人日后也可避嫌一些时日。”
陶戟停下脚步,望着他纤长的背影,沉默半晌。
“不,”忽然他坚定地说,“我只有一个师父,也只能有一个。”
夭采回过头,敛眉道:“戟儿,这只是权宜之计……”
“够了,”陶戟打断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从小到大,别人都说我是师父的累赘,我一直把这些恶言记在心里,自入宗门以来,旁人轻我、辱我、欺我,皆未能伤我分毫,只因我的心中有一处执念——我要让世人看看,我也能独当一面,我也能让师父骄傲。而师父你呢,你却急着将我推开!”
“戟儿……”
“三年前你以闭关为由将我赶走,这三年我日思夜想,到底哪里惹恼了师父始终不得而知。徒儿自以为是不够优秀,现在看来,精武夺魁也不过是一个笑话。看来旁人说得不错,我果然是师父想要甩掉的累赘。”
话音落下,他转过身,不再去看夭采泛红的眼眶。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