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祠堂名曰“玄霜祠”,取自玄朔王朝开国圣祖“玄穹帝”之号,寓“霜雪涤尘,玉骨承天”之意。九级青玉阶泛着幽光,阶上立着两尊青铜狻猊,兽瞳嵌着血珀,在暮色中似泣似怒。朱漆门扉高逾三丈,镌着百子千孙图,婴孩面容却个个双目空洞——据说前朝末帝奢靡无度,命匠人剜去金箔镶嵌的眼珠换得享乐,而今这残缺的雕纹倒成了警示子孙的图腾。
祠堂内穹顶悬着八十一盏长明灯,灯油混着鲛人脂,焰心泛着青蓝。烛影幢幢间,历代帝王画像在楠木屏风上若隐若现,开国圣祖的龙袍用金线绣着北斗七星,第七颗星却始终藏在阴影里,宛如一柄悬而未落的剑。香案上供着玄鸟衔日青铜鼎,三柱龙涎香已燃至根部,灰烬堆积如小山,却无人敢上前更换。
“求皇上让珊儿起来吧,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珊儿的膝盖哪里受得了啊。”李皇后跪在冰凉的金砖上,凤冠珠串随啜泣簌簌作响。一缕残香忽明忽暗地映着她眼角的细纹,那些曾经用珍珠粉细细遮掩的沟壑,此刻像极了屏风上剥落的漆纹。
皇帝负手立于玄鸟鼎前,玄色常服上的暗金龙纹在青焰中游弋如活物。他凝视着鼎身铭文“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忽觉讽刺——许氏皇族以玄鸟为图腾,可他的血脉却因一剂蛊毒生出六指妖星。香灰被穿堂风卷起,落在他袖口的龙睛处,恍若给金龙蒙上一层翳。
许蕙珊笔直跪在软垫上,湘妃色襦裙铺展如血泊。她盯着案前那尊裂璺玉琮——这是昭明十五年王皇后被废那日,父皇亲手摔裂的祭器。裂痕深处渗着经年香灰,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母后不必求情。”她突然开口,声音冷如碎玉,“儿臣跪的是许氏列祖列宗,不是父皇。”
李皇后浑身一颤,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女儿臂弯,“珊儿!你父皇最疼你,快认个错……”话音未落,皇帝蓦然转身,袖摆带起的风扑灭了最后一点香火。
“疼她?”皇帝低笑一声,目光掠过许蕙珊发间的金累丝嵌红宝步摇——那是及笄礼时他亲赐的,此刻红宝光芒却刺得他眼眶生疼,“看看朕疼出了怎样的女儿!平日端庄贤淑,没想到竟对自己的姐姐下那么狠的手,真是……不知纲常伦理!”
皇后怔住了,一下子跌坐在地上,皇上从未用这样狠的话责骂过珊儿,此时她恨不得将这半路出现的许秋桐碎尸万段。
“是娘没用……”皇后紧紧抱着许蕙珊,一脸悲戚地看着皇帝,“皇上从头到尾,心里的人不是臣妾,也不是从前的王皇后,而是那个巧言令色的祸水姜妃!”皇后突然尖笑,鎏金护甲划过金砖发出刺耳声响,“只恨娘样貌琴艺都不及姜妃,才害你,因为她的孽种受苦!”
“啪!”
玄鸟鼎被帝王一掌拍得嗡嗡作响,鼎内香灰腾起。“你还好意思说桐儿是孽种!当年的事怎么发生的,皇后心里最清楚不过。若不是你给孕中的姜月下蛊,桐儿怎会长出六指,相貌妖异?”皇帝抓起一把香灰,看它们从指缝簌簌而落,“钦天监说桃煞侵宫,朕便疏远淑妃;说六指主凶,朕便任你们作践桐儿。朕知道妖兆真相后不追究,是念你我多年的旧情,你竟然还不知反省,在这里血口喷人!”
“皇上哪里是念旧情……“皇后苦笑道,”臣妾的父兄帮皇上除异己,安朝政……姜妃她又能替皇上做什么!臣妾的弟弟为皇上戍守边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而姜妃就是个罪臣之女,对陛下有害无益。臣妾,臣妾明明是替天行道,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胎儿何辜!”皇帝拍着香案,袖口蹭满香灰,“什么妖气侵宫,朕这么多年才明白,都是有心之人所为。只可惜知道得太迟,太迟了啊。”
“儿臣只是帮父皇做了父皇不敢做的决定,“许蕙珊突然开口,缓缓说道,”父皇宅心仁厚,疼爱子女,天家骨肉离散十二载,父皇欲补舐犊之情原是常理。但,“许蕙珊突然抬头,决绝地直视皇上的眼睛 “姐姐在外流落十二年,一直不认祖归宗,如今突然回来,难道父皇不担心她另有所图?皇宫乃天子居所,九阙威严岂容野气侵染?姐姐纵是凤血犹存,离巢雏鸟饮惯山泉,怎识得琼浆该盛在缠枝莲纹盏?这难道不会损我皇家颜面?儿臣也不忍对姐姐那样,但天家体统重逾性命,儿臣不得不这样做!哪怕背负骂名,儿臣绝不后悔,任由父皇责罚。”
“五日后祭典照旧。”皇帝背对许蕙珊,沉默良久,沙哑着嗓子说道。
许蕙珊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讥诮,继续道:“姐姐想回宫有一万种方法,何苦女扮男装搅弄风云,在文武百官齐聚的紫宸殿上暴露身份?难道,不是蓄意挑衅我皇族?”
皇上猛地转过身来,眼里似有万千复杂的情绪,终是无言。他慢慢走出祠堂,本想去赏御花园的桃花,但踌躇许久,终究心烦意乱地回到勤政殿,任窗外桃花瓣漫天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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