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在青石板路上,摇摇晃晃,吱吱呀呀。
清芷瞧对方一脸阴沉,心里疑惑,不知自己哪句话讲得不对,吸口气,又嘶嘶叫出声,“疼——”
晏云深回过神,转头向外喊:“去医馆,珍和堂。”
“不用,就是一下子碰到了。”清芷咬牙拦着,手强撑住车壁,“满春儿,咱们回家。”
不想兴师动众,传出去让晏云深落个轻狂的名号,与自己也不好,今日在郭总督家已是够了,她还要为将来打算,人不可势头太劲,风必摧之。
满春儿作了难,探头问:“六爷——”
晏云深无奈,“听姨娘的吧。”
他低下头看她,显然不太高兴,“要你查事,没让把命搭上,若把自己也弄没了,做个鬼魂,倒是能查了,如何告诉我呐,我可怕鬼。”
“世上还有你怕的啊。”
清芷忍不住乐,身子一抖,那皮鞭打得伤痕火辣辣往上烧,又疼得呲牙咧嘴。
“叫你逞强,别人家的事也往上冲。”
清芷眼睛红彤彤,吸着鼻子,“我晓得对于你们这些人来说,丫鬟的命不是命,可我觉得命都一样,我以前也是尊贵的小姐,如今还不是受人唾弃,名利身份不过身外物,今日有,明日无,唯独命就是命,怎么能被人胡乱杀了,打了,卖了,我偏看不过去。”
语气虽倔强,还是疼得往后靠,“六爷别提了,越提我越疼,快告诉我郭总督是什么人,为何郭大小姐那样欺负妹妹,他竟不管,就因为是收养的?”
晏云深心思不在,低声吩咐满春儿请大夫到家来,方回头道:“郭总督这个人不错,刚才不管那位收养的小姐,另有原因,他把这位小姐嫁给宋自芳,乃制造坊下的丝绸大户,前几年还捐了个闲官,本来也是一对佳偶,不过最近出事,整个家被端掉,按理要连坐,不过看在郭总督的面上,又是新婚,才送回娘家,如今乃戴罪之身,自然凡事不敢争强。”
又一个戴罪之身,女子天天在后院,半步不让出门,还要担男人前朝的事,简直不可理喻。
清芷悠悠叹气,“唉,人若浮萍,一任漂流。”
“你怎么成浮萍。”他低低应着,把后半句——难道没在我这里扎根,咽了下去。
平白无故表什么情啊,再把对方吓着,就连自己也还糊涂,不知何时被这个小丫头勾了魂。
“那宋自芳的案子还有转机吗?”清芷仍旧惦记萱娘,不死心问:“不过一个生意人,也值得闹出大动静。”
“生意人如何,生意人也要看朝堂行事,自古以来权总大于钱,他依靠制造坊才能做大,如今制造坊要抄家,用来填上面的亏空,不是很正常吗,家被抄了,钱收于国库,那些丝绸坊又可以被收了再卖,两全其美,身为一个生意人,天天在利益上打滚,想抓个错实在容易。”
听他说得轻描淡写,清芷咬了咬牙,“可不是嘛,对于你们做官的来讲,我们算什么,随便找个错,天下谁没有错!”
满脸认真,眉间蹙起,看样子又疼了,晏云深哭笑不得,“还轮不到你给他喊冤,保护好自己吧。”
如今在眼皮子底下都能被人打,将来他回京,闹出事还了得,别人地盘都敢出头,怎能放心。
回到家,珍和堂的大夫早侯着,因伤到身上不好瞧,特意寻了个女官来,仔仔细细查了遍,方说只是皮肉伤,用黎洞丸加上特制的蜡丸便可,饮食需清淡,顺便开了滋补的方子,晏云深等不到明日,立刻吩咐去拿,瞧清芷喝下才罢。
蜡烛燃在春凳上,帷幕低垂,采芙将两剂丸药在烛火上融化,手心揉开,一边清芷脱了上衣,怀里抱着引枕,好敷药。
“黑心的种子,竟下如此狠的手,瞧把姨娘打的——”
小丫头眼眶湿润,但见一道道红痕横七竖八裂在白净皮肤上,谁看了都心疼。
清芷却觉得好许多,心里温暖,“行了,我又不是纸糊的。”
“话不能这样说,姨娘白白挨打,要让六爷看见伤成这样,还不知多气呐。”
清芷噎了下,连忙转话题,“别操心没用的,我让你做的事可有结果?”
采芙抿唇,一边儿将膏药顺着肩膀往下涂,一边附耳,“姨娘真聪明,一猜一个准,我从小待在晏家,竟不知还有这档子事,姨娘说的对,成绮姐姐的鸳鸯坠果然是三老爷给的,他两人趁着郭家外面热闹,在后面眉来眼去,还到假山垒成的雪洞里——总之见不得人的事。”
“你——见到了!”
“没亲眼见,却听到了呀。”
清芷翻个身,瞧着小丫头定定道,“他们看到你了吗?”
采芙脸一红,连忙摇头,“没有——我照姨娘吩咐,没敢露面,等他们走了才进去,瞧发现什么了。”
从袖口掏出个香囊,打开竟是一男一女贴着纠缠,春宫图样。
“姨娘看,针脚落着绮字呐。”
真是色胆包天,这样的东西也敢绣名字,送来送去,清芷顺手放到枕下,笑道:“你办的好,不要声张。”
采芙点头,继续给她揉着背,一边叹气,“人真是说不准,前两天还给姨娘信誓旦旦讲晏家规矩大,出不了事,没想到三太太那样精明的人,也管不住自己丫头。”
清芷笑道:“今日六爷说了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难得有干净之人,本来嘛,谁还没点错!我也不想抓别人把柄,只是初来乍到,手里没东西怕被欺负。”
皮肤上的药油发挥作用,仿若火在烧,说是消炎去肿,弄得更难受,清芷刚想说别弄了,忽听小丫头起身,叫一声:“六爷!”
她可还赤着上身,下意识将衣服拉起,躲到帷幔深处,采芙已迎出去,瞧晏云深坐在桌边,福了福,“六爷,药才抹了半瓶,还没弄完呐,我先去给六爷弄茶。”
说着笑笑地看了眼清芷,将放着暖油的瓷瓶塞到晏云深手中,一溜烟跑了。
清芷想叫已来不及,尴尬地又往后移了移,心里别提多闹腾,慌忙穿上衣服,药油还未干,黏巴巴贴在身上,衣服和皮肤都粘在一处,只让她更难受,冷汗簌簌往下落。
“六爷——你怎么来了?”
晏云深知她没穿好衣服,并不往前,仍坐在桌边,“这不是我的屋子。”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来的不是时候。”
“我来还分时候啊,让下人笑话。”
晏云深不紧不慢倒茶,余光瞥见重重帷幔里坐着个小人,身子紧紧蜷缩在一起,直发抖,想她一定还疼,也是自己来得太早。
他不过操心,没想到药还没涂完,可如今来都来了,也不能再出去叫小丫头,采芙与满春儿虽是自己人,外面还有几个上夜打扫的丫鬟可未必,夫妻之间抹个药,难道还要别人插手。
晏云深犹豫一下,看着自己手中的半瓶药,开口道:“药还没涂完,明天发炎可麻烦,躺回去吧,我给你弄。”
清芷的脸都绿了,他给她涂药,那还得了,还没到如此亲近的地步,难道由于在船上的那笔糊涂账,所以无所顾忌,看晏云深也不是好/色之人啊!无论如何,不能被人看轻。
“已经不疼了。”故意挺直腰板,还颤颤笑几声,“只有肩膀没上药,刚好,都抹上黏黏得不舒服。”
将枕头放平,忍着疼躺下,咬的牙根直冒冷汗,“我睡了。”
骗术太拙劣,哪能瞒住人,他走过来,踏上床廊,“别强撑,身体重要,把我眼睛蒙住不就行了。”
清芷后背如火滚热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只恨小丫头不涂完就走,毛手毛脚,明日定要罚。
实在扛不住,人若到着急的当口,也顾不得那么多,半晌嗫喏道:“六爷,那委屈你了。”
晏云深听她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哼,就知道又难受了,千金小姐长在深闺,素来身娇肉贵,什么时候被打过,顺手拿起榻边红纱,自己蒙在眼睛,“给我指个地。”
清芷瞧对方确实蒙住双眼,严严实实应是看不到,才小心翼翼将扣衫脱了一半,露出雪白肩膀,拉他揉了药的手往身后移,指尖悬停,“就——这里。”
话没说完,一股冷意触上肩头,那是晏云深的手指,凉凉的带着常年拿笔的小茧,将温药敷上,又轻轻揉开。
顿时舒畅,不由惊叹,缘何热油在他手上也冷却下来,采芙也好,自己也罢,总是不如六爷的手劲刚刚好,恍惚入了某个凉爽的夏日午后,微雨过,小荷翻,依在贵妃榻上,瞧碧纱窗下水沉烟。
清芷用枕头挡在前胸,心里噗噗跳。
烛火炸着响,人却沉默不语,她搜肠刮肚,没话找话,“六爷,今日吃的好吗?”
“一般。”
淡淡回,态度一般,看来心情也一般。
清芷抿唇,“那六爷玩的好吗?”
无人应声,唯有风吹过窗棂,烛火荡红了白纱,落到她眸中,屋内静得可怕,所有感受都在背后肌肤上,顺着他玉般冷润的指尖,缓缓游走。
她被这静默逼得发疯,又喊了声:“六爷——”
依旧没有接话。
作者把徐砚尘与范庆丰来江南的任务,由改稻为桑换成捐监赈灾,捐监就是富户捐粮赈灾,可以直接参加国子监考试的一种方式,当然这两个贪官不会只要粮食,要的是银子,这是本文的一条权谋线,与男主和女主都息息相关,会写清楚的,么么哒[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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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桃叶春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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