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桃儿离家那晚,周耀宗亲眼见她躲进了林子。
他清楚周老太把银钱看得多重,也知道周桃儿外祖家无人可靠。没钱周转,没人依靠,只能靠天靠地。虽然在林子里转了半天没找到人,但是他觉得周桃儿一直藏在山里。
上了年纪的人觉少,尤其是心里还担着事儿,周桃儿走后半个时辰,周老太醒了。
刚睡醒估不准时辰,隐约记得周桃儿说出去洗脸了,簇簇烛光下,周老太只当自己短暂打了个盹,掖了掖被角等她回来。
“哈啊——”哈欠刚打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周老太陡然皱眉,眉眼间的皱纹挤成小山。
桌上不见针线和布料,只余一盏油灯。
“死丫头。”猛地掀开被子,披上袄子就出去找人,连鞋都没有套好。
“人呢,死到哪里去了?”
“死丫头你给我出来!”
“现在出来还来得及,等我找到,看我不把你皮给剥了!”
厨房没有人,周老太知道事情不妙,开始骂骂咧咧地绕着屋子找人。
胡氏冲到院子里,高扬的声音在安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尖利:“出什么事了,她人呢?”
她昨天晚上因为周耀宗的事情心焦了一宿,基本上没合过眼,不过今天去陆员外家走了一趟,安心不少。加上周桃儿还算配合,且有周老太亲自看着出不了岔子,一入夜胡氏就睡下了。
强打了一天一夜的精神,胡氏这一觉睡得很沉,还是周善用胳膊杵她,她才听见周老太的骂声。
“要死了。”
听见周老太是在找周桃儿,胡氏的心像被人一把扯住,“咚”一声往下坠。
瞬间困意退散,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慌乱间衣裳鞋子全都没记得穿。
“知道人没了还不赶紧找!这死丫头,等找到她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周老太满是怒气的声音从后院飘来。
胡氏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去胡富文和周耀宗的屋里找人。
“赶紧起来。她人呢,是不是你们把人藏起来了?”
周耀宗不愿意卖姐姐,气得晚饭都没吃。胡富文早对周桃儿起了心思,煮熟的鸭子转眼要成别人家的了,脸色也不好看,晚上把备的年酒搬出来喝了半坛。
一推开门就是浓重的酒气,胡氏去拉烂醉如泥的胡富文:“她人呢?好姑娘那么多,不缺她一个,娘再给你相个好的。”
胡富文打了个酒嗝,清冷月色下,猪肝红的脸上浮现轻浮之色:“桃儿——”
半梦半醒间,竟然不规矩起来。
“啪”。
胡氏看他这不中用的样子,急得给了他一巴掌。
“像个什么样子,赶紧起来帮忙找人!阿犬,你也起来,娘有话问你。”
胡富文醉成这样成不了什么事,胡氏松开他,改去掀他旁边鼓起的被褥:“阿犬,陆员外家过的是好日子,你姐姐她、阿犬!阿犬呢?”
一巴掌再加上刺耳的呼喊,胡富文总算清醒过来了。
“娘、嗯不是,姐姐,阿犬怎么了?”
“怎么了,我才要问你怎么了!阿犬呢?周桃儿那死丫头人呢?”
“阿犬不就睡在这里。”使劲眨了两下眼,涣散的眼神无法聚焦。
周老太已经把屋里屋外都找了一圈,就剩胡富文这个屋子没有找,过来的时候听见胡氏的喊声,反而镇定下来:“阿犬不在屋里?”
“那死丫头把阿犬拐跑了!”
胡氏丢下被子就往门外跑,却被周老太一把拽住:“阿犬不在是好事,只要她还惦记这个弟弟就跑不远。”
“这算哪门子好事,她要是带着阿犬再也不回来,我可就不活了啊——阿犬啊——”
胡氏的嚎哭声能传出几里地。
“哭什么哭,省点力气找人。人肯定是不在家了,得商量好往哪边找。”周老太当然担心她的宝贝孙子,只是家里总共就几口人,能干活的没几个,不能放胡氏没头苍蝇似的出去找人。
“阿婆,她的衣裳全不见了!”
胡氏出来的时候太急了,房门没记得关,冷风直往屋里窜,周善让周梅儿起来关门。
周梅儿是个好表现的,听周桃儿惹事了,到处搜刮她的罪证。
“阿婆,少了一袋米,火折子也不见了!”
这是铁了心要躲在外面过日子了,胡氏已经分不出心神来担心三十两和赔腿的事情,生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周耀宗,腿软得站不住。
周老太也没了原先的镇定,压着怒气安排:“我往东,你往北。去把大郎叫起来,让他和富文往南。西边是山,让梅丫头去看一眼就行。”
还没走出去多远,正撞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耀宗。
“儿啊——”胡氏扑上去抱着他哭。
周老太看着他空无一人的身后,脸色暗沉得吓人:“你姐姐呢?”
周耀宗抱住胡氏哭得更大声,害怕极了:“阿婆,阿婆你救救我,我怕疼,我不想赔腿,救救我啊。”
“呸呸呸,赔什么腿,不会赔腿的,阿婆那么疼你,不会让你赔腿的。”胡氏一边安慰痛哭的周耀宗,一边偷瞄周老太的脸色。
周老太只问周桃儿的下落:“别耽误时辰,你姐姐呢?”
“她才不是我姐姐,她想看我死。她跑了,阿婆她跑了!我起来上茅房,正好看见她逃跑,她一路跑我一路追,一边哭一边求她,可是她就是不肯救我,我跑不过她,只能回来了。阿婆,谁能救我啊?”
周耀宗从小调皮捣蛋,扯过无数的谎,编出来的瞎话成功将周老太她们唬住了。
“娘,你救救阿犬,救救耀宗。”胡氏立刻看向周老太。
她知道,周老太手里有银子。
听周桃儿这么狠心,周老太的火气快压不住了,问周耀宗:“她往哪里跑了?阿犬你别怕,阿婆替你把她追回来。”
“她跑出村了,一路往县城去,阿婆我怕鬼,不敢再跟着她。”
毕竟只有九岁,迎风泪用光后就挤不出眼泪了,周耀宗怕露馅,埋在胡氏的肩头干嚎。
“阿婆你得救我啊——阿婆——”
“阿婆肯定救你,你先回去睡觉,阿婆跟你娘去把那死丫头抓回来。”
周老太完全相信了周耀宗的话,不分什么东西南北了,跟胡氏两个人直奔村口。
沿路找了一夜,天亮去刘掌柜的绣铺里要人,还去叔公家走了一趟,皆是无功而返。
胡氏猜周桃儿可能躲去她两个舅舅家了,周老太立刻赶去隔壁村要人。
周桃儿的亲娘叫陈春花,陈春花还没成亲的时候爹娘就都不在了,两个哥哥都成家了,不太愿意管她,陈春花连亲事都是自己相看张罗的,所有成亲后跟娘家兄弟几乎不怎么来往。
陈春花去世后,周家的日子不好过,周桃儿的两个舅舅生怕周老太上门借钱借粮,直接跟周家断了来往,路上碰面都不说话。
是以周桃儿再伤心难过的时候,都没想过求助两个舅舅。
周老太这一去,自然是没有寻到人。
到处找人,耽误了两三天,周耀宗旬休早已经结束,但是一直留在家里没有去私塾。
断腿的李学儒家直接找上门,说再不表示就要告上官府了。官府那是什么地方,一升堂,有没有罪都要先打板子的,吓得周老太和胡氏三魂去了两魂半,求李家再通融两天。
三十两不是小数目,李学儒家就是认准了周老太舍不得孙子的腿,才狮子大开口要这三十两。李家家境普通,孩子的腿断了已成事实,能有三十两补偿那是再好不过。
故作勉强模样,通融了两天。不过临走前撂下狠话,下一次来就是带着官差来押人了。
人走后,胡氏抱着周耀宗痛哭流涕,周老太一声不吭地进了屋。
周老太进屋多久,胡氏就带着周耀宗在门口哭了多久。
哭了近半个时辰,周老太终于出来了。
胡氏看到周老太手里什么都没拿,开始哭天抢地:“儿啊,娘没本事啊,保不住你这腿啊,以后要是落下病根,娶不着媳妇考不了功名可怎么办啊,是娘害了你啊——”
周老太奔波了几天,更显苍老,老树皮一样的脸绷起来:“哭什么,跟我进城。”
先去陆员外家,这次连人家家门都没进得去,直接叫人给轰走了。
再去周耀宗的叔公家,哭天抹泪地借到了几两碎银。
最后去了李学儒家,说实在凑不够三十两,把从叔公家借的二两银子递上去,求李家再通融一下。从中午求到晚上,李家人终于松口,减了五两银子,又给宽限了两天。
接下来几天,周老太挨家挨户地敲门,说周桃儿不孝顺,说已经揭不开锅了,说家里三个读书郎肯定有能成材的,说以后发达了肯定会报答帮忙的人。
不光走遍了水原村,还去周桃儿的舅舅家走了几趟,骂他们陈家出坏种,骂回来两白文钱。
还指使胡氏去她娘家借钱,胡氏借不到钱,周老太愣说还差四两银子,若胡氏不拿钱出来只能让官差把阿犬抓走,胡氏只能把这些年从牙缝里省下来的银钱都掏出来。
折腾了好几天,终于在李家人去报官的路上把二十五两银子送过去了。
周桃儿是不清楚周老太究竟有多少银子,但周老太有什么都不会瞒着周善,周善知道就是胡氏知道,所以胡氏从一开始就知道周老太拿得出这三十两银子。
可是到最后把脸面赔尽了,还把自己的口袋掏空,周老太那儿拢共就拿出来十六两银子,胡氏气得牙根子都快咬碎了,找起周桃儿比之前更卖力。
周耀宗和周桃儿从来就没有达成共识过,他还天真地以为等风头过了周桃儿就能回来,所以赔腿的事情一了,他就冲进西边林子想告诉周桃儿这个好消息。
周老太这些天,天天都睡不着觉,来来回回地想周桃儿逃跑那夜她究竟睡了多久,觉得她不可能跑得那么快。
周耀宗的事情了解后,周老太少了一桩心事,能想到的东西更多了,开始察觉周耀宗的表现不太对劲。
一路跟着他去了林子,终于明白当时周耀宗是骗她们的。
当即回村了喊了人,要带人上山抓周桃儿。
山里有大虫,原本没几个愿意跟她上山,可是一听周老太暗指陆员外对周桃儿还存着心思,暗示能快点把借的银钱还上,这下几乎出动了半个村子的人。
人多气势足,大虫也没那么吓人了,一路从山脚下找上半山腰。
本该荒芜的山庙乱中有序,胡氏第一个冲进去,发现周桃儿的绣品。
刘掌柜那儿还抵着押金,周老太二话不说把绣品夺过来,接着带人把山庙翻了个底朝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