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28-29.「困兽自喰犹自笑。」

28.

「我很困,请你们下次不要在大半夜来扰人清梦。」他半睁着倦怠的眼,望了望四周的黑漆,朝陷在沼里的无数双窥探的眼珠道。

他的话语很平静,不是高呼更非对周遭的怨怼,仅仅是平静地述说。他低头,看脚尖前的烂泥里钻出三两颗浑圆溜转的眼珠,毫无踌躇地抬脚踩了上去。

一霎时,千万眼珠上下裂出横竖歪斜的白唇,发出阵阵狞笑。齿牙交错地磨动似是尖锐硬物刻划金属的逆耳声,层层叠叠地累压在无际的阴翳当中发出难以听辨的低语。

他缄口听完,应了声:「哦。」

「你说我是疯子。」他顿了顿,望向那颗淡碧色的眼珠子,依然很平静,预料中的触感穿透薄鞋底,拱起的弧度垫在脚底,他尝试用劲碾了碾,他的脚被黑泥压按,陷进黏糊的泥潭里,身体一倾,「我和你们不一样。」

「我做事向来讲道理、有分寸。」

谲诡的讥笑爆鸣炸开,它们的挖苦如潮浪相接喷涌,被浸漫的人却置若罔闻。

脚下的黑泥恍若菟丝藤蔓缠绕上他的脚踝,不明的黏液瞬间汲吸他腿上的气力,他挽起裤腿,将干枯腐痩的脚从鞋中提出,冷眼看着腐坏攀附上鲜活的肢体不断枯萎。

「疯子有疯子的活法,疯子也有疯子的道理。」

取出惯常藏在袖管中的细薄刀,他面不改色地割断干枯的部位,像是检查一块风干的鱼鲞品质如何,掰下一块细细捻摩。肢体内里的血髓干涸,肌肉和骨头弱脆,如同秋冬彻底失水的落叶一般,寂死无生的在手中碎为齑粉。

「从某种意义上,对你们而言,我或许就是个疯子。」他撒掉手中的粉末,盖到率先攀附到距他咫尺之近的眼珠上,目睹眼珠的腐化,烂融进黑泥里。

「你们总喜欢将可能造成威胁任何存在归为疯癫,其实我能理解,疯癫不可理喻,安个名头方便消除。新的规则和秩序不是那么好建立的,也不好维持,有省时省力的捷径,何必大费周章。」

「你们做的很好。」他丢掉枯败残断的右小腿,数十秒后断腿的经络血管缠绕,肉皮重新覆盖。

他笑着说:「但我觉得你们能做得更好,如果你们做不到,我不介意换一批人来做,总之对我而言,谁做都一样。」

「希望你们能牢记疯子的疯言狂语。」

无意的笑靥令密闭的漆黑空间顷刻重回死寂。

被吞噬的右鞋重新构织,蠕近至周身的眼珠一息间皆如枯叶般干化细碎。他很清楚,藏在黑泥背后不敢露面的某人擅自发动了特权。

这群自诩为正统的规则书写者从来未曾放弃克制他的企图,他们不遗余力地寻找新的特权或重组已知特权。当怪异初现的早年就已记录在册的特权被认定对他无效,于羔羊无害的部分被公之于众,那些未被公开的、具有强大破坏力的新特权成为满足贪婪和实现野心的底牌。

就如「败叶」,这一能使任何活物在被触碰后迅速失活如秋冬枯木干枝且目前不可逆转的特权,由他发现、由他命名。他曾亲自带回那个拥有特权但无法彻底掌控的幼子,以自身为实验体进行了首次人体试验,详细地记录下发动条件和结果数据,最新的报告单还躺在他那座自建房后屋的抽屉里。

他只觉的得好笑,也觉得万分可悲。他意识到那个孩子的凶多吉少,而自己是最大帮凶,甚至是主谋。

窥探的眼珠迟缓的在他的四周成围,密密匝匝地挤叠,犹浪潮高墙般地逼近。他的手里还握着那把令所有人丧胆的薄刀,刀尖在他手中偏移,不偏不倚指向了那颗攀升至于与他等高的淡碧色眼珠。

「最后,请记住。」他乍然止住了笑,唯有那双笑眼还弯着,蕴蓄起寂寂沉水,「想杀我,凭你们这群崽种还早了点。」

腾起而朝他席卷来的黑泥如附骨疽侵噬半面,他如磐石岿然。黑泥发狂般缠裹他的身躯,触及刀刃的一瞬嘶鸣着剥逃。

无人看清他做了何事,只见被蚕食的笑眼阴恻,异怪的黏物剥落干涸,干作张张薄如蝉翼的脆纸片,被他踩碎。

凑看热闹的眼珠将震悚精神的场景记录,刻印回原主的脑中。它们眼睁睁看他如同小雀般轻盈地跃起,攀踩在已硬质化的泥墙之上,硬生生将那颗淡碧色的眼珠子捣碎,报复似的用刀尖将碎块一点点掘出。

「那么,最后的最后,」他跳下站稳,无视千万颗眼珠的急剧震颤,将满手液体涂抹在周围眼球表面,嬉耍兴高地扬声欢笑,「预祝鬼禁行计划圆满成功。」

「我期待你们对我的下一次无害审判。」

永不损坏的剑刃刺进泥墙底部,他在陷入昏眠前,笑看泥墙的坍塌,彻底摧毁这场荒唐的审判。

困兽自喰犹自笑。

29.

这个世界的人们过着无波无澜的日子,生活偶有小打小闹倒也谈不上什么生死大事。

可有朝一日从睡梦中醒来,有一部分人陆续发觉他们获得了原不存在的、不可思议的、超乎自然和科学解释的所谓「特权」

他们说,「特权」忽视了人类社会的一切差异,随机地降落的降落在任何人的头顶,是恩赐。

就像古人无法解释自然而敬奉为神,获得「特权」的受益者为凭空现世的「特权」捏造了一个奇诡的「梦」和无所不能的「神」。

特权完全无视人类对善恶对错的定义,无差别的前往应有之人的处所。罪犯为非作歹,政客招权揽势,商人囤物抬价,哲学与神学辩论而合,科学掀起狂热的研究潮和质疑论;统治者惧怕暴动推翻,意欲加强掌控;底层有志者试图攀登阶级,寻求依仗;寻常人的平淡幸福轰然破碎,被裹挟进大浪中的无知徒死在未知的前路。

他们说,他们所作的一切,不论是为私欲,或为大义,挑起的混乱、暴力、血腥、死亡、灾难种种,皆是受到指引。

相对较强的力量成为他们欺压无特权者和弱特权者的凭据。面对质问和谴责,他们理所当然的反问:为何那些被欺辱压迫的没能获得特权的青睐呢。他们只是在依靠自身本就存在的力量攫取应得的利益罢了。

人类中的多数并未等到特权的降临,特权中的多数是无大害的,常人仍可受政府和现代军事科技的庇护,特权者仍无法免俗为权力和金钱卖命。

人类是对剧变后的新环境、新境况适应并接受速度极快的生物,当他们认清现实之后,剩下的只是思考如何建立表面可维护常人权益并制衡强大特权者的秩序规则。毕竟有些特权的实现结果超出目前科学可解范围,令人匪夷所思。

但作为基底高高托起金字塔尖顶的大多数人并不关心。以他们的精力,能够让自己活着,吃饱穿暖有家有玩已经占据了他们绝大多的思维空间。他们在饭后茶酒间或会嘘叹特权犯下罪状的可怕和不可思议,痛斥政策和制度的不合理,嚼着花生米,摇摆着脚尖,对自己发表的高谈阔论沾沾自喜。

但也,仅此而已。

只要能活着,怎么都行。有人想逞强就让他去,有人想做救世主他们就等着好戏上演,他们不想也无力掺和其中,只要苦难、伤痕、流血不殃及自身,不介意平淡的生活里多点有意思的谈资。

陈加玉原本并不打算考虑的太多。他一向隐藏的很好,好到没人能发觉他窥探的存在,在新规则下安稳自在地过滋润的日子。

漆黑的泥潭毫无生气,陈加玉兴味索然地环顾,不巧捕捉到少年濒死前嘴角残留的轻轻勾迎,那抹勾起承了些真实的笑意。

蒙上层层阴翳晦暗的混沌中,命中注定会有某个理想者出现,笑对残忍的现实,鲜活而有力地站在他面前。

告诉他,别放弃啊,还有得救。

硬质的玻璃眼珠无神,在与他视线相接的一触流转亮光。他牵起脱臼的胳膊,摆正断肢,血红的截面朝着他所在方向,那双圆瞳里盛载炽热和突破理智的癫狂。

近乎于狂热信仰的难以名状物。

还有得救吗。陈加玉听见他无声地问。

新世界已经在新建立的秩序和规则下有序运行,欺瞒的表皮下人们已经获得梦寐的和平,在编织的善谎中安生于现状,何必再挑起无端的纷乱和祸难。

所以,挺好的,大家都很满意,不要再挣扎了,多痛苦啊,没有必要。

可溢出的鲜血不听劝阻地涂抹最为殷丽的唇,喷涌出的温热新鲜颜料勾画的生机,在消逝前爆发出最后的炫目。

他发动了独属于他的,未曾被记录在册的特权,为陈加玉绘就了一幅璀璨美好但毫无依据的未来蓝图。

救什么,救谁啊。

好烦啊,好烦啊。

陈加玉的眼前被血幕浸漫,他所看一片赤红,滚烫地刺痛加剧他烦躁地胡思乱想。

被鞭笞不成人形的少年移开了视线,他的眼珠被黑泥剜出,仍不觉痛地挥舞着粘连的断臂,替判为罪恶的群众辩解。

他藏匿在黑墙后,他的双眼混在无数滚动的眼珠当中,凝视着被折磨少年不再呼吸,操纵着黑泥吞吃残破的尸体。

少年和当初的他相似,认为这种毫无根据的特权并不会给他们一定正确的答案。他始终半信半疑,就像眼睛、双耳和一切感官都会欺骗他,特权也会。但他并非莽撞的理想主义者,要做一件事就要做到底、做到绝。

少年的悲鸣,有人听,也有人信,只是没人敢出头,没人敢承认少年的正义和合理。

所以,他决定找寻不知是否存在的真相,试图脱离对特权的依赖。

档案记载,十三年前陈加玉在东南沿海的某座小水库里找到了第一只「鬼」,他将这只「鬼」带到了公众面前并释放,再一次打破了来之不易的秩序和平衡。

从众人睁眼见到新世界的那一刻开始。

那个发出第一声质疑和争辩的人,不论是谁,「祂」注定是私欲作祟的第一个牺牲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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