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尽了,从走廊堆积的杂物的缝隙中透出来天光一线,照在墙壁上。
可以下楼就说明他终于能够离开这个幻境了,然而他却顿了顿,终往701而去。
和这层居民楼很多人家一样,为了节省空间,萝丝的鞋柜也放在门口,鞋柜上摆满了女士皮鞋、高跟鞋、帆布鞋、长短靴等等,全部都是女鞋,叫人一眼就能看出住在这里的是一名单身女性。
贺林还记得他和杜烈劝过萝丝把鞋柜搬回家去,或者添几只男鞋,那时杜烈操着一口蹩脚的英文和萝丝对话、结果却发现对方的普通话说得比自己还好时的表情他至今难忘,后来萝丝表示她家里堆满了书所以只能把鞋柜放在门外时,杜烈则说他能提供帮助——是指当场薅下他的鞋然后混入那一堆女鞋中。
贺林虽然高大,但脚却秀气,40的鞋码和萝丝39的鞋放在一起就显得特别不显眼,虽然萝丝的个头也高,约莫有一米七几,她本人却很谦虚,只说自己一米六九。
他敲了敲门,本来没指望有人来应,但就在他敲了第三下后,701室的门被打开,里面没人,贺林在门口招呼了两声都不见有人来,遂走了进去。
当时他和杜烈查这件案子的时候来过萝丝的家几次,第一次来时,她家里很乱,并不是说脏,而单纯只是乱,和生化学有关的书丢了满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他和杜烈一边帮着收书,一边询问案情,后面几次他们来时,萝丝的房间便整洁了不少,令他和杜烈感到非常好奇的,摆放在角落里的东西也露出了真身——一架钢琴,之前他们来的时候,它身上盖着几块颜色鲜亮的布,应该是萝丝收完晒干的衣服随手丢在了上面,杜烈还猜测是书桌或者是在这个天气用不到的立式空调什么的,但钢琴似乎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然而今天的701室则显得格外空旷,明明应有的书架、书柜和那架钢琴都还在,但就是令人感觉到奇怪,但具体为什么奇怪,奇怪在哪里却又无法言说。
贺林感到了一阵不安,比起804室血淋淋的现场尤让人不适,钟严不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不过火凤凰大厦的案子交由他到底还是比交给其他人更让人放心。
而自己则想办法尽快从这里逃出去吧。
刚才如果没有走进这间701室,兴许他现在已经回到了钟严那边的世界,但他就是觉得701室里一定暗藏着什么,当初他和杜烈查了一半就被迫终止的案件的真相或许就隐藏在这里。
其实仔细想想,他对萝丝的怀疑毫无根据,仅是因为王华逃到了她家里,而这些只是这个虚幻的世界所发生的事,到底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的场景重现,还是只是因他记忆的扭曲延伸,他分辨不清,也不能确定,只能记下这些细枝末节,等着回到现实世界再做考证。
他正想着,那股怪异的感觉便再次袭来,他闻到了一股诡异的香味,和在王华家里闻到的那股香味很相似,但这里的味道更加浓郁,简直到发苦的程度,还掺杂着一股腥臭味。
贺林捂住鼻子,往这股味道愈浓的地方走去,最终停在一扇紧锁起来的房门前,根据他的记忆,这里是萝丝家的书房,杜烈曾调侃说她家的书多到可以开一间小型图书馆,他则想不通有人怎么可以那么爱看书,还是这种学术类的书,他光是翻一两页就已经昏昏欲睡了。
这股味道就是从这间书房里散发出来的,而它此刻紧锁着,就好像里面真的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在他和杜烈几次拜访萝丝的时候,明明都没有发现这间书房有什么异常。
贺林握住门把手拧了拧,门锁咔哒咔哒响了几声,到底还是上了锁无法打开。
是去找钥匙,还是想办法破门而入?贺林权衡了一下这两个办法的利弊:找钥匙,有很大可能找不到,还会耽误时间;破门而入,动静太大,万一再引来什么就麻烦了。
他又尝试了一番,还是没用,于是便只能泄气地靠在门板上。这是他的幻境吧,为什么在幻境中也如此不顺利?就像他曾苦苦寻觅的“蓝蝴蝶”一样,好不容易才看到了那抹轻灵的蓝色,它却在自己的指尖短暂停留后便消失在了遥远的天际。
此时太静了,一片的死寂无声,是他从未感受的安静,静得叫人难以忍受,他从来都不喜欢安静,会让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孤独感,就仿佛他已经死去,或者这个世界已经死去。
“砰!”寂静突然被一声巨响打破,随后便是钢琴琴键被乱砸一通而发出的怪异曲调。
贺林的心脏怦怦直跳,呼吸也被吓得有些紊乱,直到平复了心跳和呼吸,才向着发出那声巨响的方向缓慢转头看去。
应该是挂在钢琴正上方的相框突然掉了下来,也不知道那几个琴键有没有被砸坏。贺林走了过去,将掉在地上的相框捡起来,然而这并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画。
他对画不感兴趣,所以从刚才进来时就没有注意过画里画了什么,想起来那时他和杜烈也从未注意过这些画,现在一看,画里是一个身穿白袍一副神父打扮的外国男人,手中握着倒十字架,背景是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火,角落里用一行花体英文写着:拜厄格勒之死。
画中的男人称得上英俊美丽,但整幅画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就仿佛盯着那双紫色的眼睛越久,越能叫人感受到画中之人承受的濒临死亡的痛苦。
贺林从来不相信一幅画能对人造成什么影响,而这幅画却似乎有着超脱一切的魔力。
钟严的手机还在他这里,他打开相机对着那副画拍了一张照片,不知是否出于心理作用,他感觉那幅画里的人似乎眨了一下眼睛。
鉴于那幅画对人的心理暗示太过强烈,贺林便将它重新挂回到了墙壁上,他转过身时看到那扇原本紧锁着的房门被打开,一道狭窄的缝隙中透着出一线蓝色的光。
贺林走了过去,本想推开那扇门进去,然而一只手却从门缝里伸了出来,紧紧攥住贺林握着门把手的手不放,那只手细长又消瘦,仿佛骨架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皮,那只手的力气却出奇的大,他无法挣来不说,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几乎都要被掰折。
贺林痛得冷汗直流,干脆两只手一起抓住门把手然后狠狠往外拉,尽管如此,那只手都仍不肯放开他,即便那只手被门夹得青紫。
“快放开,快放开!”贺林的怒吼声和房门发出的巨响与书房里传来的凄厉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痛到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突然他感觉到手上的力道一轻,那四根手指就这么被门夹断了,掉落在地上,泛着不正常的颜色。
贺林只觉得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然而下一秒那四根断指就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地上蠕动,拖出几道血痕,瞬间不见了踪影。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到自己的手上还留着几道血痕,书房的门被关上了,但这次没有上锁,他拧了一下把手,门就开了。
他走进书房,环顾一周都没有发现里面有什么人,若硬要说的话,只有一个医学上用的仿真模型,萝丝的家里为什么连这种东西都有?
他走到仿真人体模型前,想起上一次见到这种东西还是在上学的时候。将这具模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他发现这具模型的心脏不见了,而且它的右手,四根手指不翼而飞。
他想起刚才紧攥着自己的那只手,以及被他用门夹断的四根手指,总不能是这具人体模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没有生命的物体怎么可能突然活过来,对人造成攻击?
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只是自己的幻觉,可残留在手上的痛觉却那样真实做不得假。
尽管心里不相信刚才是这个人体模型袭击了自己,但潜意识却令他离这具模型避而远之,接着他打量起这间书房其他的摆设来。
与之前他和杜烈来拜访时没什么不同,书柜、书桌、摆放在窗前的画架,此时画布上出现了一行鲜红的字体,写着五个字:不要回头看!
“噗!”贺林笑出了声,这究竟是提示,还是想要激起人们的逆反心理?那他才更不会上当,不回头看就不回头,看谁能够套路谁。
他站在原地静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时角落里一个大铁柜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还记得这东西在萝丝家里应该是没有的,上面还落了一把密码锁,只要拼出三个正确的数字就可以打开,那么他是要一个一个去尝试,还是到处去找一找有什么线索。
不过,干嘛那么麻烦,索性……贺林看着那把并不如普通锁子结实的密码锁,又看了看手中钟严的手机,据说这个牌子的手机和砖头有的一比,要不然尝试一下?
他心一横、眼一闭,举起钟严的手机狠狠砸在了锁子上,只听“咔”一声,锁子被砸开了,而钟严的手机也只是在边角上磕掉了一块漆。
贺林抹了把额头渗出的汗,十分得意地自言自语:“动手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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