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祁漫无目的地逛着昆仑山,这里不缺吃不缺喝,他如今倒真的成了无所事事的人。
宋云疏多年未归,如今突然回来自是惊动了整个昆仑山。北垣又向来最宠宋云疏,大半了一场宴会为宋云疏接风洗尘。谢祁对这不感兴趣,他也不想如一个突兀违和的外人强行融入他们。
索性从宴会上顺了壶酒便脱了身。
不知不觉间,他绕到了后山,谢祁不拘小节地找了一块石阶然后坐了下来。
他打开酒塞放到一旁,猛喝了一大口,酒水洒了一些在唇下,他抬手随意地擦了一下。
天色一片漆黑,没有星星。
谢祁抬眸望了一眼漆黑一片的天空,嘲讽一笑,微凉的风吹着他前额的发,遮掩住了他意味不明的双眼。
半晌,他将额前的发撩到脑后,眼中的灰暗透了出来。他一只手倚在石阶上,身体朝后倾斜,眸中闪动。
颓丧的模样这才不再保留地露出。
他平日伪装得极好,唯有在空无一人的时候才会撕开面具。
他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谢祁第一次感到这种挫败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宋云疏一次一次地去救他,谢砚也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为他谋生机,只有他,甚至连自己都没法保全。
他是谢祁,曾经意气风发的谢家大公子,如今狼狈四处逃窜的逃犯。
谢祁呼出一口气,他的视线移到面前的山崖。
底下是万丈深渊,从这里跳下去会尸骨无存,完全没有存活的生机。
他不是这里的人,也不属于这里。
跳下去,能结束吗?谢祁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山后寂静,甚至都听不到山中人热闹欢呼的声音,只有风吹拂过万物的沙沙声。
他仿佛与整个世界隔绝。
真他妈的糟透了。
谢祁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拿起酒坛又猛饮了口。
都结束吧,老子不奉陪了。
谢祁站起来,酒坛被扔到地上,嘭地一声摔成碎片,他目光灼灼地望向前方,心中想:老子要回去做谢大少,去他妈的七皇子,还是个假的。
“阿祁---”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祁刚迈出一步,身体比脑子快地转过了身,宋云疏正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宋云疏似是不确定,他开口问:“是阿祁吗?”
漆黑的夜晚,谢祁在微弱的光里看到越来越近的宋云疏,一袭白绸长袍素雅不染纤尘,眼上轻纱神圣不可侵犯,此刻语气温柔地唤他‘阿祁’。
谢祁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些想哭。
但男儿有泪不轻弹,谢祁只是眼尾有些红,他低声应道:“是我,师兄。”
宋云疏循着声音走到谢祁面前,“用膳了吗?”
“没有。”谢祁低着头不敢看宋云疏,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童。
宋云疏拿出提着的食盒,举到谢祁眼前:“吃吧。”
谢祁抬眸,匆匆扫了眼食盒,又将视线挪到宋云疏脸上。宋云疏面色淡淡,他硬是从中看到一种细微的温柔。
让人上瘾,忍不住沉沦。
他更想哭了。
“多谢---”他欲盖弥彰地转开视线,不让自己微红的眼眶对着宋云疏,即使宋云疏看不到。
宋云疏不在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将剑放到一旁,坐到了谢祁身旁的石阶上。
谢祁接过食盒,拿了一块点心放到嘴里。
他没问宋云疏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也不想再去深究,总之,宋云疏来了。
宋云疏又一次救了他。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他没说话,宋云疏也一直沉默着。
“阿祁,你今年岁几何?”宋云疏突然开口,语气平淡缓和,在寂静深夜之中令人心安。
“二十一。”
宋云疏点点头,“我长你五岁。”
谢祁转头,有些疑惑。
他想知道宋云疏接下来要说什么。
一片青叶荡荡悠悠飘落到宋云疏手上,他指尖微不可查地颤动一刻,记忆随风袭来。
他十五岁那年入昆仑山,十八岁经过试炼以榜首之名拜入北垣门下,二十岁离开昆仑山,此后六年未归。
宋云疏语气淡淡不含一丝情绪地道来过去十年。
如今,他已经完全能云淡风轻地谈起过去。
就如叙述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小事。
而细细品味,才能知道这段经历是多少人永远无法企及的。
那年昆仑山试炼,天才少年横空出世,一剑贯穿万物,以碾压之势夺得榜首,成为北垣长老座下第一大弟子。
昆仑山派是天下第一剑派,一夕之间,宋云疏天才少年的名号震天下。
“二十岁为何离派?”谢祁抓住重点。
按宋云疏的天赋地位,正常之下应该要继承北垣的衣钵,日后接管昆仑山。
宋云疏唇角勾出一个细微的弧度,他摘下眼上的白纱,转头望向谢祁,“因为我看不见了。”
十九岁那年,他瞎了,身体也废了。
养了整整一年,方成如今模样。
谢祁心中一紧,他看向宋云疏一片灰暗的眸子,呼吸停滞一刻,他从未问过宋云疏眼睛为何瞎了。
“被人下毒,差点丢了性命,也从此无法视物。”宋云疏语气淡淡道,像是不过在说一件小事。
最是意气风发的年岁,却遭此劫难,眼睛瞎了,身体也废了大半。
天才少年一夕之间成了废人。
谢祁还记得团生说过宋云疏每月都会生病,大抵是当年落下的病根。
宋云疏眨了眨眼,眼睫合拢,“那时以为人生失意不过如此,所以一意孤行地离派,告诉世人即使已经成了半个废人,也能一人闯荡一片天地。”
谢祁第一次听宋云疏说那么多话,他垂下眸子,知道自己至始至终都未在宋云疏伪装很好。
宋云疏都知道。
知道他挫败。
知道他颓丧。
知道他甚至想用放弃结束一切。
同时,他不禁想,宋云疏年少时期究竟是何模样。听宋云疏的叙述,也如一个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般,有着极高天赋和赞誉,不服输不认输,和现在的模样完全不同。
现在的宋云疏褪去少年的热血,用冰冷淡漠包裹自己。
山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月亮露出了一角,地上树影摇曳,似真似幻。还有两道人影,若即若离地挨在一起。
此后,他们没有一人再说话,二人沉默地在后山坐了整宿。
谢祁给谢砚写了封信,他不信堂堂一个皇子连自己的势力都没有,特别是当他从方奉知那里了解到当年修缮观星台一事。
‘谢祁’此人心机极重又很是张狂,明知有人要害他,还偏偏如那人意地主动往陷阱里跳。
但跳进去后还能安然无恙地脱身。
这点异常像他。
曾经有人为谢祁设了一场鸿门宴,那人想要城南那块竞标的地,但偏偏谢祁也对那块地势在必得。明面竞争不过就要使阴招,宴上又是下药设计又是派人引诱,谢祁照单全收。
但当谢祁安然无恙地从酒场走出,第二日将那人直接踢出了竞拍资格,那人彻底领教了谢祁的手段。
与谢祁想得相同,到底是从皇宫走出的皇子,这些年暗中积攒了不少势力。
仗着皇帝的喜爱和纵容,如今的禁军首领之一也是他的人,但皇帝不知道。
谢祁想,若不是‘谢祁’是假皇子,皇帝很有可能会连太子之位都给他。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谢祁将信藏在袖中,起身打开门。
是那日见过的门童之一。
谢祁无害地朝他一笑:“有事?”
门童心中一惊,看着谢祁的脸,后退一步。
这男狐狸精还真是好模样。
门童撇着嘴,“师父找你。”
师父?
“北垣长老?”谢祁眉头微皱。
门童点点头:“嗯。”
他对谢祁有气,看不惯宋云疏如此纵容他,就像被抢了糖果的孩童一般气愤谢祁抢走了属于大家的大师兄。
谢祁倒无暇顾忌门童这一系列心中所想,他在思考北垣为何会突然找他。
自那日随宋云疏上山,谢祁一次都未再见过北垣。
别说,他还有些紧张。
谢祁一人走去昭南殿,北垣早在原地等候他多时,看到谢祁朝他温和一笑,招了招手:“阿祁来了。”
“师父。”谢祁抬手学着宋云疏行礼的样子俯身。
北垣见状一愣,但很快恢复样子,哈哈地笑着道:“你是阿砚的弟弟,叫一句师父未尝不可。”
谢祁十分知礼数地低头:“嗯。”
北垣倒没有被谢祁这副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骗过,他知道眼前人的便是皇帝派一队禁军通缉的假皇子七皇子谢祁。
“是阿砚将你送至云疏身边的?”北垣语气淡淡,但却很有威压。
事实上,整个昆仑山无人不害怕北垣长老,除了宋云疏。
北垣也唯有在宋云疏面前才是温和师长的模样。
“嗯。”谢祁低低应道。
“阿砚和云疏均是重情重义之人,云疏又一向最是纵容阿砚,既是阿砚开口,云疏从不会拒绝。”北垣道。
谢祁压下心中酸涩,依旧恭敬应道:“师兄确是重义之人。”
北垣说的不假,宋云疏确实是看在谢砚面子上才一次一次地看顾他,救他。
他的师兄与皇兄在所有人眼中均是最为亲密无间的关系。
他领略过宋云疏的温柔,但在所有人眼中也不及宋云疏对谢砚的半分。
“七皇子可知如今外面有多少人在找你?”北垣话锋一转,眸光突然凌厉,落在谢祁身上,完全不再是一开始的温和模样。
“...知道。”谢祁已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起过去与宋云疏经历的种种,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既知晓,我相信七皇子接下来已有打算,绝不会囿于昆仑山派。”北垣冰冷的视线打量着谢祁。
他本想对谢祁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但宋云疏竟对他提起几日后要离开昆仑山。
想也未想,便知道是为了谢祁。
皇帝肯定能调查到宋云疏身上,也肯定会找上昆仑山,他们不能在昆仑山久待。
这么多年,北垣早已把宋云疏当成自己的孩子。当年宋云疏被人下毒,他倾整个昆仑山之力将下毒之人找出,又将那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如今还在昆仑山的水牢里关着,就为了给宋云疏报仇。
而如今宋云疏竟为了另一个人让自己陷于危险之地,他作为师父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宋云疏固执,对人对事均是。他知道从谢祁这方下手才最有效。
谢祁也明白北垣话中意思,他本就打算明日下山。
他同样不想宋云疏因为他陷于危险境地。
“我明日就会下山。”谢祁攥紧手,将自己从刚刚的情绪中剥离出来。
宋云疏已经帮了他许多,如今他是时候要一个人面对接下来的种种。
“好,”北垣睨了谢祁一眼,语气冷冷:“希望七皇子说话算数。”
谢祁:师兄和皇兄不会……吧(委屈画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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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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