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发动起来。
江迎奔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大声喊了一句：“齐韫！”
除了苏辰，所有人都扒窗看向那一幕——
队长撕开人群的口子，迎着齐韫诧异的目光，拉起他的手，风吹落了江迎头上的帽子，吹起齐韫的白色衬衫，他们不管不顾，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奔跑。
“我草！”三七吼了一声。
“啊啊啊啊啊！”萧禾怪叫。
阮阮挑眉，脸上大写着“问号”。
这一刻，时间好像被切分成无数个细小的片段，齐韫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看到自己的手被江迎牵住，看到江迎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着自己，这一刻，齐韫的精神是恍惚的。
他还未完全从刚刚的围堵和惊恐中走出来，他只知道今天的风很暖，区别于南陵微咸的海风，这里的风燥热又猛烈。
与此同时，江迎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情，他没办法丢下他不管，他没办法一次次故意无视他、忽视他，套用齐韫说过的那句话——
“我和你一样超在意的。”他错了，他不该装的。
他们一直向前跑，一直向前跑，追不上前面渐行渐远的大巴，却甩开了身后狂热粉丝的围堵，城市的霓虹灯尽铺两人眼底，他们终于在路灯下停下脚步，再往前走就要上高架桥了。
江迎转身看着齐韫，他尽力调整着呼吸，车水马龙，世界如此嘈杂，纷纷扰扰，当他看到齐韫抬起的眼神时，江迎只听见自己紊乱的呼吸声。
齐韫的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神采，路灯下，少年的神情格外虔诚、动容，齐韫不知道他作出这幅表情的时候，江迎的心脏会跳得飞快。
江迎看到齐韫长长的眼睫毛抖动了几下，接着他清澈的嗓音便响起：“江迎，谢谢你。”
他完全听不清楚齐韫在说什么，他移开视线，看向远方的夜景，他的脑袋很乱，很乱，一方面他又被齐韫的神态所打动，一方面他又在想自己这样实在是太冲动了，别人会不会看出什么。
“你……”齐韫盯着自己的脚尖，咬了一下唇，“最近很矛盾吧。”
因为首发问题故意忽视我，又总是忍不住对我表现出友善和可靠，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啊。
江迎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回答齐韫的问题，他又操起调侃的语气，口是心非道：“我不矛盾，对队友普爱，是队长的职责。”
“哦，这样。”齐韫点了点头，又郑重道谢，朝江迎鞠躬，“谢谢你，那就不麻烦你了，明天正好赶上两天休假，我就先不回基地了。”
江迎皱眉，齐韫低头看手机的脸泛着淡淡的荧光，他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几下，几秒后他抬头看向江迎：“嗯……你不走吗？需要我帮你叫车吗？”
江迎沉默地看着他，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开口问齐韫：“你觉得这样跟着一队训练好吗？”
“……”齐韫抿了一下唇，故意作出轻松的姿态，笑着说，“还好啊。”
“齐韫，我想听实话。”
“我没有资格挑挑拣拣。”齐韫跟他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你要比我想的更强大。”江迎拍了拍齐韫的肩膀，“这会是一段非常难熬的时期，我希望你能坚持走完。”
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齐韫低着头，江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你都可以问我，当初MUG解散你选择挂牌，我极力向上面推荐——”
“为什么。”齐韫猛地打断了他的话。
“因为我知道你有多厉害，因为我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你，我肯定。”
齐韫的手一下子抓紧了手机，手指的骨节用力得泛白，他看向江迎，江迎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齐韫回了一个“了解了”。
手机铃响了，齐韫叫的车来了，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停在两人身旁。
齐韫上前一步打开车门，他站定，看着江迎，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将来，你还会像今天一样解救我吗？”
江迎说：“会。”
“为什么？”会是你呢……
“因为我们是队友。”江迎平静地看着他。
这句话似乎击中了齐韫的心脏，他瞳孔一颤，这一刻他好想逃啊，可是这句话把他钉在了原地，江迎把自己视为队友，可他们真的到了队友的地步了吗。
如果是队友，为什么在最后一刻才发现他不在呢，如果是队友，为什么不告诉他队伍临时改变了下班路径呢。可是拉他出来的人是他，坦荡的让他加入训练赛的也是他。
“齐韫。”江迎的呼唤吧齐韫拉回思绪的正轨。
“那么晚不要去喝茶了，要好好睡觉。”江迎的声音听着很平静、心安，“心情不好就给我发消息，我可以陪你喝点。”
齐韫忙不迭地点头，他坐到车里，降下车窗，想最后看一眼江迎，可手机却弹过来一条消息。
扫了一眼的齐韫，一下子坐直，他立刻把窗外的人和事抛在脑后。
车子发动起来，渐渐的，车子在江迎眼里变成一个黑色的小点。
江迎打开手机，回复着接踵而来的消息。
-什么情况啊你……
-粉丝那边肯定拍了不少照片，不发还好，发就怕他们乱说。
江迎回复：粉丝的嘴和手又没长在我身上，他们爱怎么着怎么着。
-好好好，nsdd【苦笑】
江迎找到阿奇的微信，把想说的话一股脑输入在聊天框内：领队，下次临时变更路线记得给每个人都说，以后下班尽量采取点名的形式，这样就不会漏人了，安保方面也得加强，平均一人一个得有。齐韫目前就是我们队内第六人，不要忘了他。
阿奇：好的，迎哥，是我工作失误了。
江迎又打开和老孙的聊天界面：孙教，我觉得下次复盘，渡鸦也得过来看着。
孙：好。今天场上临时出了点变动，一时间连我也没习惯。
苏辰：你小子，怎么回？
江迎：顺风车回。
苏辰：跟他一起？
江迎：没。
苏辰：笑得，怎么着，人不领你情啊。
江迎：不是。不顺路。
苏辰：噢哟，今天跳车真帅啊，真让你装了把大的。
江迎：【微笑】没想装，就是急了，没过脑子。
苏辰：真栽倒了？
江迎：不知道。
苏辰：？真应了那句话，爱上一个人是~胆~怯~
江迎：滚犊子。
苏辰：我劝你一句，你有见过哪个首发跟替补处得很好吗，更何况你俩之前还是劲敌。趁现在还没完全被感情控制大脑，该断就断，你不是表现得潇洒挺不在意吗。追你的0只多不少，别入戏太深，看看脸，馋馋身子得了。你觉得他是gay吗，你觉得他真的会喜欢你吗，他指不定盼着你赶紧从首发滚蛋呢，你好好想想，哥们现在不笑你，硬劝你。
江迎不再回复了，他无力地往身后的灯柱上一靠，倦倦地打开打车软件，给自己叫顺风车。
*
临海，金九医院。
电视屏幕在窗明几净的房间里乍亮着，床上的青年艰难地举起右手，握着遥控器，把画面倒回到一分钟之前——
10s前，导播给了替补席的齐韫一个镜头。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李飞鸣说不出心里的难过。
“嘟嘟嘟”病房门响了。
李飞鸣闭上眼睛，应了一声：“请进。”
门被慢慢推开，没有印象里护士急切的脚步和小推车的声音，耳朵里是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李飞鸣听出这不是爹妈的也不是楠姐的，他探头去看，看到了突然冒出来的齐韫。
“鸦鸦！”
齐韫几步走过去牢牢搂住李飞鸣，齐韫卸下一身的伪装和疲惫，肆意地横躺在李飞鸣的病床上，他闭上眼睛，听着李飞鸣说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飞鸣轻轻摸着他的头发，齐韫很累也很困，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晚上，他和李飞鸣挤在窄窄的病床上，凑活了一夜。
第二天李飞鸣从沉沉的梦里醒来，他起身，看到齐韫坐在茶几旁的小沙发上，闭目养神。
“鸦鸦。”
齐韫慢慢睁开眼睛，他看着飞鸣，轻轻地问：“飞鸣哥，如果我在TK做不到首发，你会对我失望吗？”
飞鸣呼吸一滞，他无法忽视齐韫脸上的疲倦和难过。
“不会。”
齐韫慢慢点头，他突然又挤出笑容：“我改天再来看你好不好，我还有事情要处理。”
飞鸣只说：“你过来，我抱抱你。”
*
从飞机场下来，要打车去四河火车站坐火车，从火车站下来，要坐客车往山沟沟里走，一路上齐韫都紧紧握着手机，他神色复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着客车售票员操着口音说“三乡”到了时，齐韫猛地起身，利索地下车，一下车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车尾气和土味，小土路上都是羊屎球和牛粪，齐韫绕开他们，慢慢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头顶上的太阳晒得他发昏，齐韫伸手拦了一辆三轮车，告诉他们自己要去“旭日网吧”。
“远着嘞，这个是这个镇唯一的网吧，一个小时贵着嘞。”
……
“因为，这通网才几年呀，那网吧电脑不便宜嘞，俺也不了解，外面来的人都说那这里偏，我们山沟沟咋了。”
“你说你找谁？”
“李想！不认嘞。”
“哦，你说玩手机，玩出冠军那个啊，啊那个李想，我知道，他家就在村东头，他娘身体不好，尿毒症好几年了，听说只有换肾才能好啊，前半年不是等上肾源了嘛，他那王八蛋畜生爹哦跑回来把他妈从床上拖下来打死了，把钱全抢了跑了！马勒戈壁，真是沟槽嘞，报警都抓不住他！好在这小孩他老娘还在，不然可咋过啊，听别人说，他老娘也是身体不行嘞，一直在床上躺着。”
“你从哪来嘞，你哭呢啊，你是李想朋友啊？”
“小伙子，我不收你钱了，你去网吧里面找他吧，应该就在那里头。”
齐韫红着眼睛在陈旧的旭日网吧面前站定，他抬头看着这几个字，依稀想起来，刚见李想的时候，那个面如土色的哥哥说，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个网特别流畅的地方，网特别好，他操作得比平常丝滑百倍，一下子就被选中打职业了。
齐韫撩开暗黄的皮帘子，走了进去——
“老板，不是说好了打到1980五百吗，怎么临时变卦啊，高端局很难啊……你说，我还怎么吃饭啊是不是，求您了哥，我这不是为了生活嘛……哪的事啊，我真不是职业哥，谁乱造谣啊，沐上？真不认识！”
黑漆漆的网吧里，只能看到一颗颗的脑袋，齐韫站在他的身后，喊了他一声：“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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