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父用力搓了两把半秃不秃的头顶,不管什么形象地恨恨喷撒着唾沫星子。话说多了有点儿口渴,他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回过身的一瞬间,对上女儿的眼神,他的手腕忽而抖了一下,滚烫的开水差点泼在自己身上。
子晴的眼神凉凉的,带点讽刺,倒也不怎么“叛逆”,可让他浑身都发冷,从头到脚地冷。
咽了口唾沫,他只好点了点头。
“呃……爸爸,爸爸支持你啊。”
然后的挑灯夜战就不用说了,罗子晴选择的另一条路确实不比“本应”走的那一条轻松,一个从小奔着职业体育去,在半封闭的训练馆里呆到现在的人,就算在队里是什么事都八面玲珑的样子,其实放到对读书研究了十几年的学生里头,很多时候就跟白痴一样笨拙。很多时候罗子晴望着深夜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咬着笔头忍不住就想哭,但她不会真的让泪水流下来,因为她知道,其实并没有人支持自己,在另一种令人满意的结果出来之前。
京城大学的面试当然不容易,好几个题罗子晴觉得自己答得那是相当的不理想,如果不是练体操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定力,她感觉自己根本就坚持不了一直有礼貌地笑着贯通整场面试。
“好了,谢谢同学,”终于一场考核结束,其中一个老师欠起身:“我看了你的履历啊,很了不起,是上过世锦赛拿过全能银牌的。其实我也了解一些体操这个项目,是不是女子全能是我们的弱项,奥运会到现在都没有过金牌,世锦赛银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成绩了,对不对?你看你,练体育练到我们国内顶尖的水平,又回来参加这种考试,真的不容易啊,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这可能只是面试结束时必然要有的客套,但罗子晴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忍不住了,在面试的末尾,当着面试老师的面哭了个稀里哗啦。
走出考场,打开手机,她还在抹着源源不断的眼泪。手机叮的一声响,居然收到了一条短信,开头是“2023年世界大学生运动会竞技体操选拔预通知……”。
通知末尾还贴心地注明,“国家队将为通过初选的编外选手提供集训服务,允许外宿选手定时来队参加训练。”
那么……要不要去呢?
从全运败将到大运冠军,这两年里,罗子晴做了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成了国家队这些年来第一个拿到保送却放弃资格自己重新考大学的人,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上了有好有坏有意思也有无聊的课,去学校的新年联欢会上表演过,也尝试了每周一半在课堂一半在训练馆的神奇作息。
她的生命中有过太多迎合和身不由己了。所以现在,从那种生活方式被彻底宣布不可行的那一刻开始,罗子晴就下定决心,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譬如这次大运,恢复的是很一帆风顺的,表现也没话说,大家都劝她该留下来试一试世锦和奥运,罗子晴也不否认他们说得对。可她就是还不那么想回归从前那种几点一线的生活,也就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什么划算不划算,对不对的呢?人就活这么一次,没有必要都斤斤计较着。父亲斤斤计较了十八年,每一步都计算得分毫不差,最后也全都成了镜花水月一场。也许以后,她还会再“复出”一次也不一定,未来的事,谁知道呢?反正,现在只是日复一日地记录着自己独一无二可也不是多么优秀精彩的生活,不也合了不少人的兴致吗?
世界这么大,世上的人那么多,总会有一些人是“同好”的,说不定在哪个拐角就遇上了呢。
至于刻意的讨好,那就不必要了吧。
也没有用。
罗子晴对一个“铁粉”印象极为深刻,没什么别的原因,就是每条视频下面这位都会评论:“为什么不把你的世锦赛全能银加进简介呢?”有人提醒他,这一期是旅行小记,和体操赛事没关系,就没必要刷屏了吧;但他却锲而不舍地回:“美国那个嗑药了!再早不知道,19年绝对已经有问题!罗子晴其实是全能冠军啊,怎么可以不写出来?”
“子晴,你朋友圈的写真绝了!一会儿我和小玫准备去改善一下伙食,烤鱼,你想吃不?”刚回房的室友喊她:“对了,你那个vlog我也看了啊,妈呀,你胆子太大了,还敢玩儿蹦极。”
“去呀,我马上就来。”
罗子晴笑着答应,手指不停动作,像之前每一次看到这条评论时一样,悄悄把它删掉。
那块银牌?它能让那次世锦……不成为人生噩梦,已是足够幸运。遗憾倒是有的,但应该属于另有其人吧。东京奥运会那场全能,罗子晴看直播的最后都看哭了,真情实感到前排的乔念和付天怡同时给她递纸巾。她当时就觉得,简秋宁是肯定不会退役的。或者说,休息一阵便该回去。比如今年的大运会,就是一个很好的复出之机对不对?结果人家去倒是去了,却是以小组记录员的身份,直接从运动员变成工作人员。
她们在一个学校,一个专业,可差了两级,也就没有太多交集——准确地说,她们这学期每周都固定会见一次,在一门什么奥林匹克文化的选修课上。罗子晴作为小有名气的校园博主,走在校内还是时不时会被认出,会有女生用小纸条包着一颗糖递过来,也会有人奇异地错开眼神,压低了声音窃窃与同伴交谈。但简秋宁规规矩矩地坐在阶梯教室中间长排座位的中间,头发绑得低低的,没什么特别的背影淹没在无数人攒动的脑袋之中。
第一节课老师就放了奥林匹克官方的东京纪念时刻MV,简秋宁有好几个高清大特写镜头,甚至有全能决赛笑着祝贺对手的画面,罗子晴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冒起来了。可左瞅瞅右瞅瞅,好像谁也没意识到屏幕中的那个奥运选手,被字幕定义为“会被永远记住的第二名”,此时此刻就坐在这个课堂里。
要不是提前翻了下选课名单,就连罗子晴都觉得自己是看错了,那个挤在人堆里抬头看视频的人,怎么可能就是视频中的人呢?
虽然时过境迁,很多前尘往事都是真的不在意了,可偶尔为数据的停滞焦虑,偶尔被“连个世界冠军都不是炫耀什么”的评论冒犯,偶尔夜静无眠,想到对方,想到她们曾经被做过的那些比较,可能是罗子晴唯一还会自卑自疑的契机了吧。她很想问问简秋宁,在东京的全能冠军旁落的那一刻,你也会想念那个曾经更加无所不能的自己吗?还是说,真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到了那个地步,自然也就会拥有那样的洒脱。
她当然没有问,她们的关系终究是不可能亲密到可以讨论这种问题的地步,其实,也挺遗憾的。
不过也没关系。
世界那么大,肯定已经有人和宁姐说起过这些。也总会有人愿意和我促膝长谈的,愿意和我分享那些藏在心灵深处的笑和泪,总会有的。所以,何必强求呢?
1.首先恭喜松姐成为中国跑酷首冠!也算粉她第十年啦 真的有被她激励到(好家伙说出来感觉自己都老了)
2.这篇算是罗子晴个人番外,也是《唯有少年心》的剧情番外之大运篇,可能后面还会再在那边发一次,就算超前点映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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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换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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