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肆非是一个脾气超级臭的人。
整天顶着一张别人欠他千八百的臭脸，不做任何动作，不说任何话，就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别人都会绕着他走。
林选已经上了两个多星期课了，他到现在都还有些怕张肆非。不过张肆非是属于那种别人不招惹他，他不会去关注别人的类型。所以两个星期以来，张肆非根本就没搭理过他，自然也没有造成他的困扰。
他还记得上一次离开班级的原因，很害怕之前的事再次上演。林选依然会胆战心惊，不过正如之前预想的那样，复习班里所有的学生目的性都很强，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这样最好不过，林选不希望获得别人的注意，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跟张肆非第一次讲话很具戏剧性。
在课间休息时，张肆非除了去卫生间，就是趴在课桌上睡觉。他总喜欢带着一副漏音的有线耳机，再加上他会把声音开到很大，所以林选偶尔都能听到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
这样不会把耳朵给震坏吗？
林选不禁想。
这一天张肆非跟往常一样一下课就拿出MP3，带上耳机趴着休息。两个人虽然是同桌，但是似乎有很强的地域隔离，两人谁也不在乎谁一举一动。林选也有些累了，背对着他趴在课桌上闭目养神。
张肆非耳机里的声音像流水一样缓缓淌出，流到林选的领域。他分辨出来，这是他听过的歌，林选不由自主地跟着一起哼了起来。
其实张肆非的有线耳机左边那只已经坏了，又懒得换新的，所以他会把声音开大，来弥补左耳没有声音打扰的缺陷。他带耳机也并不是为了听音乐，只是不想被其他声音打扰。
他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复读的，跟学习无关的事，他绝对不会在意。所以他一直都没有同桌，刚好复习班的班主任是他小姑，顺便就把他安排在了无人关心的边缘处。
新同桌是两周前刚来的。
在这之前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大概说了一下新同桌的情况。明明只是通知他而已，最后还假模假样征求他的意见。
“我无所谓，只要别影响我。”他当时这样回答，下午林选就坐在了他右边位置。
已经两个礼拜了，张肆非从来没听他说过一句话，甚至没听到他的嘴里发出过一点声音。今天倒是稀奇，还哼上了歌。
张肆非坐直起来，摘掉耳机看向林选。林选背对着他趴在课桌上，他只能看到林选的耳朵和一点点的侧脸，看不见他到底是醒着还是在睡。不过肯定没有在睡，谁睡着了还能哼歌。
“要听吗？”他问。
林选被吓了一跳，腾地一下子从课桌上弹起来，一脸惊吓地看着张肆非。
“听吗？”张肆非又问一遍，把好的那只耳机递给林选。
林选有所犹豫，还是接过耳机带上，里面歌的声音开到最大，简直震耳欲聋。刚一带上，林选还以为自己的鼓膜要穿孔了，连忙把耳机摘了下来。
“哦，忘记调小音量了。”边说着，张肆非把声音调到正常，再一次示意林选带上听听。
林选再次把耳机带上，这次耳机里面的音量是比较正常的程度。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这首歌他没有听过，只是音调和节奏有些相似而已。
“你刚才哼的是另一位歌手的歌，两首歌风格完全不一样。你喜欢听歌吗？”
“我……很少……”
林选有些无所适从，他躲避着张肆非看他的视线。除了跟林骄，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跟别人这样对话了。他把耳机摘下来，又重新递回给张肆非。
“你可以继续听。”
“没关系……谢谢。”
张肆非看着被递回来的耳机，犹豫了一会儿，接了过来，把左耳上没出声的耳机摘下，和MP3一起放回到课桌里。
“你也应该给自己找点放松的东西，只这样埋头学的话，小心脑子废掉。”
真奇怪。林选不明白，平常他一句话也不说，怎么今天话这么多。
“嗯。”林选点点头，回答一声：“谢谢。”
张肆非看着林选，想起先前班主任有跟他说过，他情况有些特殊。看他这样，难道是自闭症？他也不懂自闭症的特征，不过他敢肯定，林选绝对有点问题。
“你之前是哪个高中的？”
张肆非随口一问，他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并没有那么敏感。但是林选后面一直没开口回答，反而还表露出紧张的情绪。
“你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我又没逼你回答。”张肆非皱着眉说。
林选还是什么都没说，这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偶尔会会简单回应他两个字，惜字如金简直在他身上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张肆非实在不明白，问他是哪个高中的对他影响这么大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之后不久张肆非就在班主任那里得到了答案。班主任也没说特别多，只是点到为止。他这才明白，他当时那样问确实有些不妥。
常人没经历过他经历的事，所以就不能用常理来推断他心里被伤害的程度。
因为总找他说话，后面两个人的交流也慢慢多了起来，他们就成了还勉强处得来的朋友。但是林选始终对他保持着距离感，很排斥别人走进自己的世界。
本来两个人还偶尔有些交流，突然从某一天起，林选又恢复了沉默的状态。上课走神，下课出神，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快一个月。之后他又一天都没来上课，再到第二天他来时，双眼明显肿了起来。
他看到林选从一个男人的车上下来，这个男人他前不久也看到过，说是林选的舅舅，但是两个人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而且这一次见到的两个人状态都不是很好，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张肆非主动去跟林选搭话，林选还是用简单的“哦，嗯”来应付他。被这么不认真对待，是个人也得生气吧。
“你还想上大学吗？”张肆非冲着林选的后背大声喊出来。
林选脚步一顿，没说话，又立马继续往前走。
张肆非被愤怒冲昏头脑，继续大声喊：“就你这样，你还能上什么大学，趁早回家算了！反正也是浪费钱浪费时间！”
林选浑身都在发抖，周围慢慢有人聚集，还有几个是班级里的学生。他不敢抬头，不敢说话，他现在只想回到以前的家里，关紧门窗，拉上窗帘，他不想感受到任何的光亮。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张肆非也后悔了。他想道歉，刚迈开脚步就被一个人拉住。他一回头，看到林骄紧张且愤怒的脸。
“你在说什么？”林骄质问道。
“不……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知道他都经历了什么吗？你这样说！”林骄推了他一下，张肆非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
“舅舅……”
听到林骄的声音，林选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那个黑房间，似乎不回去也没关系。
林骄朝他大步走来，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拽着他远离那个“包围圈”。离开时，林骄还狠狠瞪了张肆非一眼。张肆非也很心虚，躲开林骄的视线不敢看他们。
林骄直接带着林选回了车上，刚一上车，他就把林选一把抱住，用身体认人为营造出一个黑暗的环境，向往能用这种方式来减轻他的紧张与恐惧。
“没事吧？”林骄小声问。
“我没事……”
“对不起，我不该非得要求你去学校学习的……”
“我没事的，舅舅。他也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
感受到林选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林骄松开了他，他看起来有些可惜。
“他一直在欺负你吗？”林骄很认真的问。
“没有，他平常不会这样的。”
“不管怎样，这个复习班最好也不要去了。我们换一个怎么样？或者直接在家学习，我给你找家教。”
林选明白，张肆非说的都没错。
林骄在他身上已经费了很多心思了。不管是再重新找复习班还是在家学，都还会给他带来更多麻烦，他不想因为自己让林骄感到麻烦。
“不用，现在这个复习班就已经很好了。舅舅不是选了很久才选中的这个吗。”林选说。
“但至少要让你呆着觉得舒服。”
“他应该不是有意的，我真的没关系，离高考时间也没多久了，还要再去重新适应的话，我也会没有信心……”
林选胆子很小，跟除了林骄以外的任何人说话他都要鼓足勇气。现在为了让他放心说一些他平时不会说的话，林骄知道他这是在勉强自己。
但如果他执意要让林选按照自己说的做，应该会更让林选勉强。并且这样的话，跟之前父母对他做的事又有什么区别。
“好吧。”林骄妥协：“那就在家再多休息几天吧，等什么时候你觉得自己可以了再去学校吧。”
“嗯。”林选回应着说。
心脏的悸动也慢慢平复了下来。
意识到自己对林骄的感情并没有很难。
他本来就不是他的亲舅舅，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林选从一开始就对林骄没有亲情上的依赖。只是他也一直没能明白过来，这种感情到底应该归属于哪一类。
他像一束光一样闯进那间被黑暗充斥的房间，他强行把他从那里带出来，强行让他站在阳光之下。他总是在对他笑，总是很温柔。他让他相信，只要在他身边，就不会在害怕任何东西。他只是觉得，喜欢上林骄对他来说是别无选择的事。
但是林骄并不喜欢这样的他。
他对他好，照顾他，凡是为他考虑，统统只因为并不深刻的亲缘纽带。他还是只把自己当成他的外甥，一个需要人悉心照顾的，有缺陷的小孩儿。
他太过依赖林骄了，他已经没办法离开林骄了。
那……如果他大胆去表白林骄会怎么做？
他这么迁就自己，是不是也会欣然接受他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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