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纾略有怅然地看着裂谷下的巨蛇骨架，岩上的蛊池已经干涸，渗入土壤中的毒性自会随着年月逐渐消散。
这是他第三次来这里，苗民见到他的紫缎袍子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惊讶，反而是颇为热情的向他点头致意，甚或上前问好。
萧昀纾还记得四个月前刚刚结束幻灵境的历练那天。
那天，他与方云舒如往常一般入眠，原以为第二天又会被身边熟悉的人叫醒。然而当他迷迷糊糊醒来时，却看到周围浮动的书卷，一名穿着衍天宗衣袍的女子向他微笑。
“如何？历练可还顺利？”
萧昀纾愣在原地。
蓦然，回忆纷至沓来，是他刻意忽略的那些。
天宝十一年冬，萧昀纾混在司方的驼队中被带进了衍天宗。萧卿云见他颇有天赋，允他入宗成为弟子，此后时间他先后于少微、太微修习，直至赵涵雅找到衍天宗，萧卿云命其余未被任命为九州使的宗内弟子悉数入幻灵境历练，体察尘世之余为出山化劫做准备。
萧昀纾也在其列。开启历练前，他问其他去过历练的弟子，得到的答案不一而同。有说幻灵境中皆是虚妄，有说历练无趣至极，有说幻灵境是封禁了一段时间，等等等等。然而无一例外，每个人都认可同一件事，于幻灵境而言，他们皆是过客。
可这世上之人千万数，衍天宗内纵使并无太多人，却也是各有特色。
萧昀纾踏入幻灵境的第一天，便将“幻灵境历练”这个念头抛下，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这就是尘世，他是来这世间行走，来见识这世间万物的。
他也确实成功的骗到了自己。
乾元元年秋，萧昀纾离开衍天宗，闲游之余，到了秦岭万花谷。植株茂盛，繁花四溢，然而谷中却哀鸿遍野。萧昀纾未露身份，只以江湖客为名，协助万花谷照看疫病病人。
不久后，永王残兵来犯，绝情谷开谷，月落三星被炸毁，李重茂出现，孙思邈殒身。萧昀纾无不亲历，繁花似锦的丽山秀水，不过月余化作一片狼藉。
萧昀纾觉得可惜。
萧昀纾在衍天宗的这些年，武功要比他的卜算水平高的多。所谓有天赋，终究人外有人，在这件事上，他很看得开。
可当他看到万花谷内的惨状，感到可惜时，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矫正崩坏的天命，于是他离开万花谷，将大量精力投入到卜算之中。
一路向南，将他的各种卜算结果发回宗门。
然而萧昀纾忘记了。在这一场历练中，没有衍天宗的位置。没有宗门会给他回信。
后来他在广都镇第一次见到方云舒。
然而一切的美好，在萧昀纾听到那句问候时，随着他木然的一句“还不错”，烟消云散了。
萧昀纾坐在枯树枝上居高临下地望着紫黑色的地面，眼前浮现的却是方云舒灵活的身影。
这是他和方云舒并肩战斗过的地方。萧昀纾不可自己地想着，想方云舒一场战斗结束后额角些微的汗，想方云舒因为他伸手帮他擦汗时愉悦的笑容，想其他人对他们的调侃。
所有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随着他离开幻灵境消失了。
初入尘世时，萧昀纾给慕汐写过信。他入门前真的认识慕汐，只是在衍天宗的日子里从未有过联络。
萧昀纾本是抱着一丝愿望，幻灵境中的一切会在现实中上演。
然而慕汐的回信打破了他的幻想。慕汐直言她从未前往苗疆。
萧昀纾的愿望破灭了。他本以为慕汐会帮助五毒教驱除香巫教，他本以为有这样一个队伍来到黑山林海，他本以为蓬莱一定会有一位名为“方云舒”的弟子。
然而慕汐说，她从未来过苗疆。
萧昀纾觉得自己一定是溺水了，否则怎么会如此透不过气？他几次三番的来黑山林海，然而这里除了苗民已经再也没有其他人会来。
萧昀纾最后看了一眼枯槁的地面，义无反顾地离开了。
宗门内交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他只有一个愿望，找到方云舒。
卜算能力的不足使得萧昀纾无法推衍方云舒的命数，但江湖人江湖事，萧昀纾找到了隐元会。
隐元会的情报都有代价，而方云舒的情报代价，是要求萧昀纾回答一个问题，一张阵图的用处。
萧昀纾想都没想便告诉隐元会，这是一个很要命的大阵的部分而已，不过这部分却很重要，若是有差错，后果不堪设想。那阵图他见过，卜算的天赋他也许不算上佳，但在堪舆遁甲却不遑多让。
隐元会没难为萧昀纾，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方云舒的消息。
“蓬莱弟子方云舒，原名云舒，入蓬莱后冠方姓，乃代门主记名弟子。乾元元年初，战死于蔷薇列岛，时年廿一。尸骨无存，无墓无碑。”
萧昀纾不太记得怎样离开的，“尸骨无存，无墓无碑”这八个字狠狠砸在心里，每一个字都是深渊。
他爱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他爱的那个人，早已化作一缕清风，在他还不认识他的时候。
他爱的那个人，他记忆中的那些美好，全部都不可能真的存在。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会遇见他？为什么会认识他？为什么会爱上他！
萧昀纾怒火中烧却无能为力，人死不能复生。
可是想念半点不由人。
萧昀纾绝望地想，如果再回到幻灵境中，还能不能见到他？
乾元二年秋末，萧昀纾返回衍天宗，向掌门汇报任务完成后，便一头扎进幻灵境。
万花谷、疫病、广都镇、黑山林海、方云舒。
一切就像是戏本，萧昀纾按部就班地扮演着自己，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用正确的方式结识方云舒，然后发展为朋友发展为恋人。
接着是戛然而止的结局，一觉醒来后的幻灵境。
满足后的空虚最是落差。萧昀纾不顾乐笔芯惊讶的目光，再次打开那令他心满意足的书卷。
满足感令人上瘾，空虚感使人疯狂。
萧昀纾放任自己在疯狂中上瘾，犹如那些食用曼陀罗的人一样，没有进入那段故事中的自己，只不过是不完整的行尸走肉而已。
萧昀纾的反常很快惊动了太微君，聂无极拎小鸡似的把他带出幻灵境。
“你应该知道，幻灵境中的历练不过是一个布置精妙的法阵，它仰赖天道而行。”
“我当然知道。”
萧昀纾有些痴傻的笑着，将闷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当然知道它不是真的，可是他在里面。他那么好，我只要能看见他，便觉得这世上一切是那样美好。见不到他的日子仿佛时间被放缓了，我总是盼着壶里的水漏得快些，晷针转得快些。”
“我怎么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呢？离开那里，绝不可能。那是他唯一存在的地方。”
“他不在了，从一开始就没有他。我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遇见真正的他！”
“我怎么能忍受呢？”
“我怎么能忍受呢！”
“我怎么能忍受呢……”
聂无极看着面前的弟子无助地蹲下，眼中无光，所幸并无泪水。虽然不知道萧昀纾口中的人是谁，但沉沦绝非良药。
直到风沙沾染二人全身，聂无极终于开口了。
“想清楚了吗？人得活着。”
萧昀纾极缓慢地站起来，双眼无神地重复一遍聂无极的话。
那之后，萧昀纾仿佛恢复了正常，情绪不再低落，恢复了以往的微笑。
每一次完成宗门派发的任务，他都会去一次幻灵境。而离开那里时，仿佛重获新生一般。
乐笔芯不放心他的状况，私下找掌门说了。萧卿云很是平静地将乐笔芯劝回去。
“不必在意，那是他的心灵寄托，是他自己的选择。”
【非主线番外，当初聊天聊到的一个刀子，由于最近被疫情关得心理bt，想发个小刀子】
【关于真正的后续发展，从隐元会给的资料开始不同。意味着萧昀纾要重头认识一遍方云舒并且再把人追到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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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关于我的雪海散华成精这件事（au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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