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欢喜的,看着面前的尸首动动,抬手扶正了歪歪扭扭的官帽。
漼染眠笑了笑,将哥哥背起,他们回家。
可是她知道,她失去了从今往后的每一个黎明。
高堂有树满庭雪。
从此不敢看白梨。
漼染眠的身体开始消散,她最后看了眼上方年轻的面孔,而后闭上眼睛。
只是一个比较好的人,确实不值自己搭上性命......可是,若是活着,每天又该多么难过。
“染眠,这蜜饯甜吗?你可喜欢?”
你被骗了,齁得要死
“还行。”
一只妖身死,不会化作枯骨,她会融入天地,泽披万物。
九方衍半维持之前的姿势,眼睛追随缓缓上升的光粉,直到看见漆黑的阁顶。
良久,手滑落到膝盖上。
管小量已经泣不成声。
檀召忱抬了脚步,在一瞬间有恍然的犹豫,但还是走到九方衍的身前,半跪下。
“为什么,我救不了她。”
面前的妖低垂着脑袋,檀召忱顿了半分,还是抬手,想给他一点安慰。
但被拦住。
九方衍握住他的手腕,那双湿漉漉的眸子与他平视,眼珠很黑,“她原身是蜃蝶,今夜你们与她所有的接触都像在梦境里一样,看似真实,实则......”
实则什么?实则不然吗?和人解释他们的事是从没有过的经历。
九方衍皱皱眉,“总归不是很确切,你们已经很累了,剩下的我会解决。一会儿......”
再次被打断,李长司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哪儿不真实了?这小子都快哭晕过去了。”
九方衍抿抿唇,继续说,“一会儿你们会进入梦境,会看到一些前尘俗事,有她的,也有你们的,不过会很模糊,看不清的。”
他看着被自己拉住手腕的少年,那道一直炙热的目光蒙上水雾。
檀召忱晃晃脑袋,但眼皮很重,沾着细麻的酸累,面前的妖逐渐重影,声音轻而浅,“那些都不重要,不要怕。”
九方衍手上加力,稳稳的扶住了栽在自己身上的檀召忱。
“也不要难过。”
檀召忱最后只闻到浓浓的花香,来自旷远。
身体很沉,有点站不住,檀召忱用力眨眨眼睛,还是觉得干燥和酸涩。
不远处有人在说话,他挪动几步,乏累随之而来,动作变得迟缓,有无形的力量在将他前后拖拽。
“这是梦吗。”
檀召忱自言,不过有人回应他了,他抬头,微微眯起杏目,但看到的只是灰霭的混沌。
一声叹息由远及近,似乎......是隆冬?
因为砸在耳边有些冷。
“过来,给你暖暖。”
“不要。我又不冷。”
“听话......”
颠三倒四的话缓缓从檀召忱嘴里流出,却如同一个人的呢喃,他也不确定自己说了什么。
又或是有没有说。
是漼染眠吗......他摁上太阳穴,努力集中思绪,却如同陷进泥泽。
“哥哥,”好像起了点作用,“他们的手受伤了,我闻到了血腥味。”
漼染眠站在一个男子旁,穿着厚实的棉袍,秀发用簪子简单的盘着,雪中婷立。
“嗯,这里的人大多用手搓衣,天气冷了,手常年泡在河里,很容易裂的……来,婆婆,您慢点。”
暖气轻易的驱散了寒凉。
那男子在施粥,用长长的木勺一点点的往外舀着,生怕散出来一滴,但在碗里又舀得很满。
“哥哥,你冷不冷?”
“我不冷的。”
“那你冷吗?”
这里有一声笑,“我冷啊。”
两道声音重叠,心里有一块被轻轻饶了一下,像近在耳边,又远到天际。
清晰、含糊。
“小姐,放着上等的貂衣不穿,干嘛要披着那厚重麻布?”
“我要去的地方,那里没有人穿得起好衣服。”
“那你也不能跟着受冻啊,着凉了怎么办?”
檀召忱看见一方热气盈盈的隔间。
“无碍的。”
他刚走近几步。
沉重的木棍落在身体上,打的人闷痛,杂乱、吵闹、哭喊、打骂一应俱全。
“你个死丫头!贱皮子长硬了是吧?!漼染眠去哪儿了?啊?你说不说?说不说?”
一下打得比一下重,“我不知道......不要打了!!我真的不知道小姐去哪了!啊啊啊!!!”
几个粗汉见惯了细皮嫩肉的姑娘,纵使这丫头算有姿色,下手依然很重。
“你们没吃饭啊?给我!我打!”
穿金戴银的老鸨抢过木板,一边骂一边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老娘对着干!你以为你是谁,没人要的死丫头!”
“不要脸的贱蹄子!”
老鸨其实没什么力气,发狠打了几下,就气喘吁吁,她把棍子一扔,呸了口唾沫,“赏给你们几个了!”
......
一切又遮上了雾。
等檀召忱再看清时,漼染眠低头站在一口枯井前,身后鸟语花香。
她站了很长时间,扭头走了。
但井还在那里。
檀召忱脚下悬浮,他慢慢过去,立刻生寒。
井里是许多具枯骨。
肉身腐烂了,衣物还在,那个姑娘也在,面容尚且清晰,但嘴唇深紫,头发散乱的披着,脸上被打的很青。
好像有什么不对,檀召忱向后退几步,井壁是重灰砌成的,但是......头颅的滑面还是显现出来。
有什么东西推了他一把,又置身在另一个地方。
是乌颜阁。
漼染眠两手交叠,在万相里的李淑贤痴傻的站在中央,浑身灰土,衣服被扯得稀烂,像街上的乞丐,满脸污垢。
“他可能是富家公子,一生无忧,亦可能是街头乞儿,任人唾骂。”
空洞虚无的声音又响起。
漼染眠朱唇轻启:“我把那些欺负你的人,都召过来,为你出气,可好?”
李淑贤身边出现了一具具躯体,如果众人都在这里,就会认出,是他们在第一个“乌颜阁”见到的人。
“还有一些,你欺负过的。”
檀召忱呼吸重了几分,他不受控制的后退,有无数双手不断推搡他。
眼前掠过的情景变得很快很快,杂乱不堪,意识被彻底吞没,他下沉在一帧一帧的画面中。
啼声如雷,卷起千里烟尘,顷刻间又是尸横遍野……身着嫁衣的女子,明明是一身喜服,但吊在悬梁上,阴风一吹,那张脸幽幽转过来,瞳孔裹着一层白霜……
还有深沉的木桥,一位皮肤生满褐斑的老人步履蹒跚的走过来,身形嶙峋枯瘦,背着把割草刀。
“……”檀召忱站在桥头,恍惚间,老人走近他,咧开干裂的嘴角,牙齿疏松发黑。
离奇古怪,斑驳诡谲。
头很疼,那些千奇百怪的记忆像泥潭,越挣扎陷得越深,好累,不想动了。
等等,那是谁……他费力睁眼,想看清前面模糊的身影,是昏暗中唯一的一抹白,就在前面,离他很近很近,马上就要拽住了……等一下,不要走……
突然被什么挡住,嘈杂细碎的思绪变得空净,他没追上那个人。
心脏最柔软的地方陷进一片没由来的空落,身体沉重又麻木,有点失望,又有点难过。
檀召忱掐住胳膊,想保持几分清醒,他一定要追上去。
可是,还是被拦住了,和李长司一样,停住了他去帮漼染眠的脚步,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他抬头看着阻挡自己的人,也许他的气恼和焦急太过明显,那个拦住他的人无奈的说:“小公子,别去了。我可是帮你算过的,你和他八字不合。”
“算得明白吗你就算?”
脑袋还是很混乱,但不妨碍他脱口而出。
“……”
是那个黑衣人。
“真的,我没骗你,你俩不合适。”
檀召忱打断他,“给甄梅咏出主意剜了漼书朗眼睛的人,是你吧?”
这下换那人安静了。
过了片刻,那人凑到他耳边,声音染上几分笑意,“虽然你没问我的名字,但我还是想告诉你。鄙姓谢,名无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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