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二人离开苏家众人,转过弯来,从敞开的过堂里走出去,阶前高松耸立,根部是砖砌的六边形树凹,一旁放置着几盆荷。

过堂廊屋的外墙雕琢精美的格子半窗微开,可以看见垂下的窗纱,婢子仆从人影参差。清殊转身从另一边穿出,重新走到了花棚蕉石里边。

谢相宜惊讶于二姐姐对陌生院落地段如此熟悉,想了想道:“二姐姐,就是你不说那些话我也不会介意的。”

“什么?”

“就是苏家表姐刚才说的那些话啊。” 谢相宜歪了歪脑袋,虽然今日被苏薇搞得心情大不好,但也是这偶然撞见的机会,发现二姐姐是个璞玉浑金的人。

清殊道: “你是明白人,我也不能让你平白受了委屈,况且你我刚做姐妹不久,没理由被人这样挑拨。”

谢相宜笑起来:“我本担心你看不透她挑拨,如今听你这样说我也安心了。说起来苏家表姐真是有点毛病,她向来看不得表姐妹好,动不动就各种生事,她在一旁看热闹。”

“听说他们家亲姐妹之间也是各种龃龉,苏家内宅闹得可厉害了,我阿娘平时不许我们跟她们多来往,省得目光变窄了,心学得小。苏薇每次别人有喜她就说丧气话,别人不开心她在一旁看笑话,就不是个好人。这次定要将这事回去告诉祖母,让苏薇给姐姐赔不是。”

蜜蜂“嗡嗡嗡”地飞过来落在清殊的肩膀上,清殊说今日不与她生这闲气,这位苏家姑娘必定还有下次,等她在太夫人面前失了分寸再一并发作。

谢相宜又疑道:“我刚才好像瞥见小沈大人了,从前面的那石阶上走过去,应该是他吧,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踮起脚望了半天:“……大概是我看错了。

石阶是青石铺就,方方正正刻着回字纹,初春正是青竹拔地而起的季节,没有任何一种香料能比拟植物本身的味道。

周围熟悉的屋瓦景致,六年前有的现在都有,六年前没有的这里又添置了许多。从前安国公府也经常举办宴会席面,可她从来没有被允许参加过,所有人都要求她循规蹈矩,她除了那个院子以外向来不随意出门、不随意开口说话,更别说是亭中对弈,丛中跳舞。

今日一见,春日宴是这样生机勃勃的场面。

上嫁吞针这件事在当时的她来说竟甘之如饴,大约真是被迷了心才未能辨认出安国公府上位者的鄙夷与淡漠。

从前一直以为萧际不会将她与普通的“妾”混做一谈,如今再想孩子气的一直只有她自己而已。

“二姐姐,你看。”谢相宜指了指不远处的八角亭。

亭里边儿两个衣着鲜艳的少女正在对弈。其中一人执子走棋,另一人捏着下巴在认真思考下一步的走法。

婢子嬷嬷们围在她们身边,另有观弈的其他少女,其中一个神情紧张,好像是生怕下棋的少女走错棋。

清殊问何事,谢相宜道:“长宁侯府的三姑娘和广安侯的长女在下棋,她们旁边坐了一个女子,穿着月白与孔雀蓝的,那是白家表姐,二姐姐你记住她的模样。”

白家表姐,是白玉知的母家姐妹吗?

清殊顺着谢相宜说的方向看去,穿着华贵的白玉双也正看过来,对清殊点了点头。

白玉双个子不高身形瘦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裹在素色卷云花纹襦衫里面,宛如上元节长街上木偶戏中的漂亮女主角,阳光下珍贵的孔雀蓝裙面上缂丝和袖口的金银线交织起来泛出华光,表明她这件衣裳和她这个人,都并非廉价之物。

白玉双娴静、文雅地坐着,那窄腰身就像是下一秒就断了似的,纤细的手轻垂下来,露出腕上一片金灿灿。

清殊也客气地回点了一下。

谢相宜接着道:“二姐姐,玉双表姐心仪小沈大人。”

清殊扬起了眉。

“白玉知成了咱们嫂嫂,白玉双也就是连着姻亲的表姐妹。”谢相宜看着天哎了一声:“大概是五行相冲吧。她俩我都不喜欢。”

“哥哥娶了嫂嫂后,我们也听了不少玉双表姐的事,玉双表姐自幼与小沈大人认识,有些青梅竹马的意思。只是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定下来。后来沈家出事,小沈大人下了狱,玉双表姐也早定了别人。”

沈序忽然位至中枢在朝野内外引发了一场地震,人人都认为沈序作为新帝自幼一起长大的表亲,被新帝所信赖,又有魄力,是十分合新帝心意的,前途不可限量。世家们都忙迎合,更是有意接近沈序,希望将自己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嫁给他。

白玉双却不同,七八岁时白家宅院与沈家旧宅是同街上的对门,两家来往相对频繁,幼时的白玉双和沈序被双方长辈打趣,说他们从外形上看是天生一对。

那时的沈序十二岁,为人敞快、行为也胡闹些,经常骑着高头大马从长街奔驰而过。

幼年时的白玉双发了誓言,非沈序不嫁,可是世事无常,好不容易竞争对手顾家放弃了,自己的父亲却改变了主意。沈家站位夺嫡风波,白家审时度势,硬将刚满十三岁的女儿定亲了别家,不管白玉知怎么闹怎么哭,这做父母的是一句话都不软的。

白玉双当时闹了一闹,得知被父亲定给了庐陵王的小孙子,她急火攻心,胸口似被戳了一刀,立即就要去跳井。后来被她爹娘命人绑回厢房日夜看守,痛哭了多少日夜,这才慢慢被说服,整个人憔悴了许多。

只是这样一个痴情人,情路实在是坎坷,新许的人家还没等到她及笄过门,那年轻人就在一次发热中丧了命,白玉双就又待字闺中了。

高门的女子被门第禁锢,自然是不能做贩夫走卒的营生的,婚配一位郎君是她们唯一的出路。

白玉双两次婚配不成,她心气高不愿意将就,非得找个有本领的郎君不可。

天地翻转也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随着新帝上位沈家成了真正的肱骨之臣,沈序位及一人之下。

白玉双的心又活起来,她再次见到沈序,沈序此时已经完全脱去了少年时的不羁,成了一个手握权柄,霁月光风的男人。

这爱意剧烈得顺理成章,她认为她心悦了他那么多年,还好没有前功尽弃。这姻缘甚至还有了些天注定的意思,若不是这样为何兜兜转转还是将他俩留下了呢?所以本来心中对沈序就放不下的白玉双认为,沈序必然是她命定的夫婿。

白家这时也不再阻拦了,改了口,说沈序是尊贵人,碧血丹心一样的人品,实在是好女婿人选,颇有促成二者的意思。但沈序屡次闭门不待客,话也说得很明白,与白家姑娘除了幼时友谊从未有过其他情谊。

清殊思忖,这么说沈序是拒绝了,只是不知这拒绝是确无情意,还有因为太有情意被白家伤了心所致。

谢相宜感叹道:“侯门公府,惯以贵势压人,还好咱们家一样的累世公卿,不算太弱,才不至于被白家来人吓住。自父亲去沈家求亲以来,白家曾三次找到父亲说项,都让父亲敷衍过去。想必他们家是很不愿意你俩相看成功的。”

“白家姐妹都是恋爱脑,玉双表姐更决绝些,如果嫂嫂还有为哥哥着想的这一方面,玉双表姐就完全是一种固执了。阿娘曾说过白家二姑娘从小性格里顽固的那一面占了大多数,好处是事事都能做得很出色,坏处是过于执着,伤人伤己。”

说着谢相宜就讲起来她们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世家中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经常一起闲玩,谢相宜六岁时的清明节,白玉双和谢家大姑娘谢明元比赛垂钓,因为她钓的鲤鱼不如谢明元的多,白玉双当场将她自己钓的鱼掷在地上摔死。

后来白玉双在家连续半个月不停练习垂钓,直到谷雨雅集,谢明元故意少钓了几条这白家二姑娘才罢休。按谢明元的话说,这不是为了白玉双,是为了那些无辜的锦鲤鱼再免遭掷地而死,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谢相宜说着讳莫如深地望了清殊一眼:“这仅仅是垂钓,若是抢郎君呢?”

谢相宜望着清殊,觉得这位二姐姐穿得新雅,漂亮得不落俗套,可有时候也不是长得好看就能解决一切事的,虽然她自己未曾与哪位郎君动心,却知道情爱这东西伤人得很,不禁为二姐姐的未来担心起来。

“如今玉双表姐面貌出落得越发出息,而那门亲也不作数了,她的心思肯定又回到了小沈大人身上。二姐姐你要多加小心。”

清殊目光望着侧面山墙上的搏风、悬鱼,装作听不懂,逗她道:“我小心什么?”

谢相宜急起来:“二姐姐你傻子,你相看的男子被别人惦记着呢!成亲了以后,你的郎君有这样一个自幼相识又痴心顽固的女子追逐,你的日子免不了糟心。”

清殊见妹妹对自己的情谊如此真挚,也不再逗她,正色起来:“我会注意的。”说着目光越过纷闹的人群去看白玉双。

刚巧白玉双也在看她,白玉双这次并没有任何回应,面无表情地将脸转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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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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