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沛这一去直到晚上夜深人静,也没见着回来。
晏白薇望了一眼空荡的屋子,叹了口气,“吹灯歇息吧。”
望着头顶青白色的床幔,思绪渐渐拢来。
想起之前在晏家的日子,和小娘、小妹守在那处偏院,缺衣少食的,任谁都能踩一脚。
后来她大了些,懂得了察言观色,也明白世家里最紧要的是什么,加上会些机巧的东西,这才少了许多欺负。
如今,自己不在也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
她轻吐了口气,若是再做得更好些,兴许令沛会动容的吧?
这般想着不觉就睡了过去。
翌日。
再醒来时,云夏端着水进来道,“姑娘,听说昨天夜里后半夜姑爷回来了,不过留宿在了书房。”
晏白薇闻言,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既如此,让厨房再加一份银耳羹,一份胡饼、一碟酱瓜、一碟乳酪。”
令沛既然回了园子,想来等会儿是要用早膳的。
她并不知道令沛的喜好,只能估摸着加了些。
只是,还没来得及去请人过来,令沛就又出了门。
半个字都没留下。
晏白薇看着一桌子的早膳,站了半晌,才招呼云夏一起吃,做都做了也不能浪费不是?
匆匆用过早膳,晏白薇就往玉晴园去给令老太太请安。
昨夜又下了一场雪,到今天早上方才停歇,出了门来,从廊庑那头刮过来一阵凉风,刺骨地冷。晏白薇拢了拢领子,搓着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玉晴园去。
只是在园子站了半个多时辰的时间,只得了魏妈妈一句,“三少夫人可以回去了。”
问起来,只说是令老太太身子不爽利,不见人。
晏白薇浓长的睫毛垂了下来,点点头,“劳烦魏妈妈替我向祖母问安,孙媳明日再过来给祖母请安。”
说罢才又往玉绥园去。
因在玉晴园待了半个多时辰,她这会儿手脚都有些发僵,脸也微微泛红。
云夏瞧着心疼,“姑娘,老太太分明就是故意给你难堪。”
晏白薇脚下一顿,“说多少回了,不要背后议论人,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你觉得我们在这偌大的令府能依仗谁?”
令老太太的态度她是看在眼里的,令沛两日内也就见过一面,是何态度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如今在这令府孤身一人,只能谨言慎行。
云夏鼻子一酸,“姑娘,我,我是心疼。”
晏白薇轻轻笼了笼眉,“如今虽说祖母和三爷态度是冷漠了些,但府上吃穿上没亏待,这不是已经比在晏府的时候好多了吗?”
晏白薇打小就懂知足二字,吃饱穿暖,她和小娘小妹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她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别的,她不奢求,也奢求不得。
说话间就到了玉绥园,主仆二人噤了声,然后往园子里去。
刚踏进去就见着园子里蹲了一人。
许是听见脚步声,那蹲在雪地上的人儿猛地一转头,见着是她连忙跑过来,甜甜地唤她,“三嫂嫂。”
令鸳因尚未及笄,仍旧和钟蓝同住一个园子。
今早晨起,见着园子里落了厚雪,她一时兴起,跑来了园子里画雪人玩儿。
晏白薇顿住了脚步,看清是令鸳才问起来,“四姑娘,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在这里?”
令鸳笑起来,两个梨涡尤其深邃,像是醉满了蜜酒。
“我在画雪人呢。”她踮脚往后看了看,“三哥哥呢?”
晏白薇笑着摇了摇头,“三爷有事。”
令鸳眨了眨眼睛,“还以为三哥哥有了三嫂嫂会闲一些呢,不曾想还是这般。对了,三嫂嫂是来给母亲请安的吗?”
说着就来拉她,刚触到手就觉得尤其地凉,“呀,三嫂嫂的手怎这般冷?”
再一看,晏白薇既没手抄也没手炉,眉头一皱转头对着一旁的阿药道,“去把我手炉拿过来。”
一旁一个着粉衣圆脸的姑娘连忙拿了手炉过来,令鸳一把塞进晏白薇手里,“这手炉刚放了雪碳进去,可是暖和了,三嫂嫂你抱着暖暖手。”
晏白薇望着手里温热的手炉,顿在原地,反应过来才连忙道谢,“谢谢。”
“咱们一家人,三嫂嫂和我客气什么?”
一家人吗?想起接连的冷漠,晏白薇眼眶微涩。
一个手炉,于令鸳而言或许并没什么,可在晏白薇看来,她与这位四姑娘总共才见了两面,对自己却是比晏府那些和自己处了十多年的人好上许多。
这份情实属可贵了些。
两人携手往里去。
进屋见着钟蓝正和身边的刘妈妈闲话,她几步过去走到其跟前福礼道,“给母亲请安。”
随即冲云夏招了招手,递上来一个瓷盅,“今日天气冷,儿媳做了一味冷炙雪梨,最是清润,给母亲润口。”
令鸳大眼睛咕噜噜地往这边看,晏白薇笑笑又将另一个瓷盅递给她,“这个是给四姑娘的,多加了蜜糖。”
令鸳两眼一眯,“就知道三嫂嫂人美心善,不过昨日那道如意羹当真是好吃,回来后母亲也还夸呢。”
钟蓝跟着点头,“薇薇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过啊,你刚嫁到令府也不必这么操劳,以后啊你每月逢九过来请安就是了。我是武家出身,也没那么多礼数规矩。”
晏白薇知道这是体谅她,轻声应下来,“是。”
说罢,钟蓝让一旁的刘妈妈将一页礼单交给她,“对了,后日便是你回门的日子,我按着理了个礼单,你看下可还有什么要添加的?”
晏白薇没有接,屈礼道,“回门礼,母亲做主就是了。”
“这晏家我哪有你熟悉,如今你既已是令家妇,自然不能让你受委屈,快看看可还有添置的?”
钟蓝说话温温柔柔的,少了那份贵人架子,多了一分亲近,倒让晏白薇有些受宠若惊。
她不好推却只得匆匆看了一遍,只是这从上到下连着自己的小妹都周全到了,哪里还需要添置?
带着一丝感激道,“如此已经很好了,多谢母亲周全。”
钟蓝笑起来将单子递给刘妈妈,“既如此,刘妈妈便按着这单子去办吧。”
吩咐完这才拉起晏白薇的手道,“这沛哥儿啊和他父亲一个样,成日地忙,却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别说你了,就是我也难得见他们父子一面。你呀,放宽心,别的事情莫多想,甭管如何,如今你已嫁过来了,自然是我令家名正言顺的媳妇。”
原先钟蓝去晏府的时候晏白薇便听人说她是个明事理的,丝毫没有架子。
那时她原以为不过是人前的世故,但现在看着她并非人情世故,而是确实不似那些世家夫人。
她赶紧道,“儿媳不会的,多谢母亲宽慰。”
钟蓝笑了笑,“就知道薇薇是个通情达理的。”
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晏白薇这才从玉绥园出来。
临出园子,回望了一眼,好歹,令家也并非虎狼之穴。
等回了玉京园,便问起令沛的行踪来,“三爷可回来了?”
仆从摇头。
“那可说过多会儿回来吗?”
仆从依旧摇头,“三爷走时未曾交代。”
晏白薇眸色淡了下来,刚刚钟蓝提起来回门之事,倒是提醒了她,令沛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可不一定会记得回门的事情。
若是不记得,是不是可以提一提?
她忧心地忡忡地从游廊这头往前去,迎头正好遇上元伯从那头过来,“给三少夫人请安。”
晏白薇欠了欠身,客气地道,“元伯。”
昨日的时候她便觉得此人与其他仆从不同,明显和令沛亲近几分。所以特意问过园子里的人,这才知道这位元伯原是同令国公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后来有了令沛才到其身边当管事的。
因此,府上的人都对其十分敬重。
元伯笑起来,“今日啊爷一早便因着军中的事情出了门,刚刚听见少夫人问起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过小事罢了。”
顿了顿,才又道,“对了,我初来乍到,不懂府上规矩,不知道三爷可有什么忌讳?比如吃食方面,习惯方面?我记着些以免冲撞了三爷。”
她这话说得客气,元伯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这姑娘实在太过小心了些。
不过想着她这身份,也着实是难为着了。
想了想道,“咱们爷啊其实很好相处的,倒也没什么忌讳,少夫人不必事事紧心,等你相处久了就明白了。若是非要说的话,就是咱们爷胃弱,早些年在北宁时,饮食多有不规律,这才落下了这病根。”
北宁?
脑子里闪过令宜那句话,是同一个北宁吗?
晏白薇回转心思记了下来,“嗯,我知道了,谢元伯相告。”
等回了屋子,用过午膳之后,想了想,特意将自己那本手札拿了出来。
既是胃弱,那这以后饮食起居上还是要多上心些。
这本札记是这些年她陆陆续续记下来的,里面记载着不同食物不同菜色的功效。
这些年自打乔映红病了之后,她机缘之下结识了石经寺的清隐道长,拜其为师,这些年有空便会教她些食补之法,几年下来不觉间就记了不少。
她翻看着,将一些养胃的食物食谱格外誊抄了下来。
不觉间,已是月上柳梢。
只是,园子里毫无声响,令沛还未回来。
她略用了些膳食然后往厨房去炖了山药鸡丝粥,山药养胃,鸡丝滋补,是适合令沛吃用的。
外头夜色如墨,停了一日的雪这时又下了起来,虽是不大,但连绵不断,不多会儿就又积了脚裸那么厚。
云夏进来一面剪着灯芯,一边道,“姑娘,不若先歇息吧,我瞧着姑爷怕是不会回来了。”
若是明日也不回来,那回门岂不是也没着落了?
不是别的,只是若自己一人回,晏家笑话自己事小,但依着祖母的脾气只怕会因此连累到小娘——
她沉了沉眸子,“再等会儿吧。”
云夏叹了口气,“那我再去添些碳来。”
更鼓响过过两次,冷风从未掩实的窗缝透进来,吹起灯下之人的发丝。
晏白薇打了一个寒噤,抬起迷蒙的眼,看了看桌上的水漏,已是子时过了,外头仍旧悄无声息。
大概是不会回了吧?
第二天,仍旧是不到辰时便起了身,收拾妥当之后又让云夏去问了回令沛的行踪,可回话说“不知道何时回府。”
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一脸心事地往玉晴园去,又是白白站了半个多时辰。
回来后,一整天,晏白薇都心不在焉的模样。
等好不容易挨到晚上,前院儿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她随手翻着手里的《铁论纪要》,时不时往外看两眼。
“云夏,让你煨着的淮山红枣甜粥还热着吗?”
“我刚刚去看了,煨得好好的,热乎着呢。”
晏白薇点点头,盯着书页看着,就是不见翻页。
又是半个多时辰后,外头忽然想起一阵人声。
晏白薇神思回笼,立即站起身来往外去,正就见着一个仆从往里来,“三少夫人,三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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