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烈日炎炎的初夏,衣角带起的风都是燥热难耐的。
一辆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马车,停留在城南的齐府大门外。
来来往往的人皆忙着生计,好奇地张望一瞬,脚步匆匆未有停留。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挑开帘,身着灰衫,杏眸雪腮的小姑娘,借马凳缓步下车,站稳回身,朝着马车伸出手。
齐卿禾轻声细语让阿娘小心,稳稳扶着阿娘下车。
谢过车夫结清车钱,母女两个并唯一一个小丫鬟琴儿,三人站在阶前,一同望向齐府那黑底烫金的牌匾。
齐卿禾圆溜溜的眼睛盛满了好奇,左瞧右看四处张望,浓密的眼睫眨啊眨,半信半疑,询问阿娘确定是这里?
阿娘齐徐氏几不可闻点点头。
齐徐氏与夫君齐枫,祖籍同是江南,齐家数代皆以种田为生,轮到齐枫这一代,不甘心一辈子都守着几亩田地,尤其是女儿齐卿禾出生后,耗尽全部心血置办了一间铺子,想要做些小本生意。
怎料一家人都不是这块料。
本想为女儿添些嫁妆,未曾想竟弄巧成拙,一气之下,齐枫倒地不起,重病缠身,只三两个月,人就没了。
临终前,齐枫终是吐露了这个秘密。
原他还有个同胞兄弟,争气得很,读书上进,无奈家境贫寒,没几年就读不下去了。
还是作为大哥的齐枫见弟弟着实可怜,没日没夜干活做工,弟弟这才得以继续念书。
然,令家中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弟弟上京赶考后,一去多年,无影无踪,连一封书信都不曾寄回。
思前想后,齐枫终是明白,弟弟考中,不愿再见他们了。
可眼下,齐枫着实没有其他办法,只得留下书信,让这孤儿寡母上京前去投奔,免得留在家中,无以为食。
“既来了,便不必想那么多。”齐徐氏低哑着说,家中能变卖的都卖了,这满京城都找遍了,哪有临到头反而退缩的道理。
琴儿是个无父无母,年仅十五岁的小丫头,三两步跑上台阶,叩想门环。
齐氏母女紧随其后,立在阶上。
少顷,厚重的大门开出一条缝隙,贼眉鼠眼的仆役探出头来,问她们有什么事。
齐卿禾莞尔一笑,清甜的嗓音娓娓道来,“我们是来寻亲的…”
怎料话还没说完,开着的门转瞬又关上了。
齐卿禾嘴角的笑僵在脸上。
风中那仆役的话尚未消散,“都什么年头了,怎还有这么多骗人的。”
“阿娘,我们当真没有认错吗?”少女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望向阿娘。
齐徐氏不作声,呆呆凝望着厚重的朱红大门,呀牙切齿,“再敲,今日非把这门敲开不可。”
事到如今,她们已然没了退路,微薄的碎银全用来租马车请车夫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银子。
她自个倒是不要紧,唯恐苦了女儿。
一行三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齐家,已是乱作一团。
太子选妃在即,报过名头的齐家姑娘齐卿语,逃了!
今日辰时一刻,去请姑娘,为姑娘梳妆的侍女,敲门许久无人应,推门而入方知,屋中空荡荡的,连姑娘的人影都瞧不见。
齐家老爷,当朝刑部侍郎齐凛,知晓此事后摔碎了一桌茶盏,在前堂中大发雷霆。
“这么多人都看不住一个小丫头,要你们有什么用?”齐凛唾沫横飞,骂过一帮废物的仆役下人,教人拖出去,挨个受罚,他就不信,问不出语丫头的下落,转向妻子齐张氏,
“还有你,平日里就知道惯着她,才教她这般不知轻重,如若东宫怪罪下来,咱们一家都跑不了!”
齐张氏惯不是个受气的,冷笑着回他,“没有你首肯,我哪敢惯着她,她无法无天,不都是和老爷学的么?”
夫妇二人谁也不肯让谁,吵得面红耳赤。
齐凛鼻哼一声,大马金刀坐下,“这么能耐,那你说该怎么办?”
齐张氏一听这来了劲,“语丫头既不愿,依我看,不如寻个人替她。”
“那不是欺君么?这法子你也敢想。”齐凛似笑非笑瞧着夫人,一琢磨便明了。
他夫人的小侄女,眼下正在府中。
不等齐张氏再说些什么,一小厮进了前堂,禀着有人来寻亲。
那小厮只是个守门的,虽回绝了敲门的三个人,却也该通禀老爷一声,“老爷,家门外来了奇怪的三个人,声称是老爷的亲戚。小的赶了几回,仍是不走。老爷您看,小的是不是叫几个人,拿家伙事打出去?”
齐凛仔细听了小厮的话,思索片刻打算起身去见人。
毕竟是在京城,天子脚下,擦肩而过的可能皆富贵,一个不慎容易惹出祸来。
齐张氏赶忙拦着他,“京城离你老家,相隔千里,她们母女二人哪能来得了京城,指不定是哪来的骗子,老爷何必去见。”
“是或不是,见过便知。”齐凛不想与妻子多说,随口应着,大步出了门。
门外的三人,躲在枝繁叶茂的树下,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接下来该如何。
这齐家是进不去了,眼下身上没多少银两,定然撑不了几天。
就在齐卿禾打定主意,去寻些活计时,琴儿倏地拽拽她的衣袖,“姑娘你看,门开了。”
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齐卿禾打眼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黑色烫金大袖袍的男人,在身后仆役的簇拥下,大步出了门,略带期待的目光四下张望,很快对上了她的目光。
身份不言而喻,就是她从未见过面的叔父,那双像极了父亲的双眼足以说明一切。
一看见这人,她就不太舒服,上下审视的目光令她浑身不适,款款上前,莞尔一笑,缓缓矮身行礼,“侄女齐卿禾,见过叔父。”
齐凛未出声,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
像,太像了,虽衣衫破旧不堪,与乞丐无异,可那五官,那眉眼,分明像极了语丫头。
既是非要寻一人替语丫头,何不选面前的人。
齐凛不住点头,伸手扶人,目光越过眼前的少女,落在一身灰衫,不起眼的齐徐氏身上,
“多年未见,嫂子来了怎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们,倒省得这误会不是。”
他说的误会,自然是被守门小厮认成骗子。
误会解除,三人被好声好气请进府中。
“一别数年,小侄女都长这么高了,初次见面,叔父未曾准备什么,略备薄礼,侄女莫怪。”齐凛示意仆役奉茶,乐呵呵笑道:“如我没记错,小侄女年芳十八罢,与你妹妹相差不大,平素也可多多相处。”
“既来之则安之,嫂子与侄女,且在家里安心住着,有事寻我便是。”齐凛端详着嫂子与侄女的脸色,思索着替嫁之事该如何说。
“这么些年了,怎一封信也不往家里去。”齐徐氏垂首,盯着那盏茶,久久不动。
“叔父有话不妨直说。”阿娘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齐卿禾谢过叔父的茶,进府一路,叔父嘘寒问暖,甚为热心,她心生奇怪,径直问道。
“是这样的侄女。”齐凛乐呵呵笑着解释,决意还是直接挑明为好,横竖人已进府,这么多仆役候着,总不会拦不住一个小姑娘,“你有个妹妹,生性顽劣,这几日不知跑哪去了,连个人影都寻不到,偏太子选妃在即,侄女可愿帮叔父这个忙?”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事情说了个明白。
不等齐卿禾开口,齐徐氏猛地站起,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太子选妃何等重要,如何能让我女顶替,莫不是痴人说梦,我道你请我们进来,是良心过意不去,怕对不住你兄长我夫君的一片真心,原是打的这个主意,你当我徐珍是什么人,你齐家我们不留也罢!”
说着,齐徐氏一把拉起女儿和琴儿,快步往外走。
齐凛冷哼,“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说走就走么。”
话音刚落,方才不见仆役的正堂门口,冒出了几个体壮的粗使婆子,并几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仆役。
这些人将母女三人挡了个严实。
齐卿禾下意识将阿娘护在身后,惊慌失措问齐凛到底想如何。
齐凛复又恢复那乐呵呵的模样,“长嫂何必这般着急,不妨听我说完,此事若成,咱们齐家不就飞黄腾达了嘛。再者,侄女入了东宫,那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女儿家嘛,长大总是要嫁人的,何必费心挑选旁人呢?”
“今日既进了我齐家门,便由不得你们说不,若是答应,大家皆大欢喜,我也省心省力,如若不应,我也有的是办法送你进宫。”
齐凛缓步走至几人面前,高挑的身形平白生出几分居高临下来。
落在齐卿禾眼中,宛若洪水猛兽,她咬唇,将将要开口时,阿娘拽拽她的衣袖。
夫君过世,齐徐氏唯一所求,便是女儿平安长大,成婚生子,顺遂一生,从未生出过,女儿高嫁的心思,一丝也没有。
偏这时孤儿寡母,受制于人,恐女儿答应下来,赔上一生,当即痛哭不止。
齐卿禾不住喘着粗气,面上红一阵白一阵,沉默少顷应了下来,“我可以帮妹妹入宫,也请叔父看在是亲戚的份上,对阿娘好生照顾,有事只管来找我便是。”
她的这位叔父可非善茬,如若她说个不字,那她阿娘岂不是…性命堪忧?!
齐凛见她颇识时务,一口答应下来,抬手召来一众侍女,请侄女梳妆。
“卿禾你莫要糊涂,那可是太子啊,皇亲贵胄,岂是能糊弄的,乖女莫要听他的话,都是骗你的。”齐徐氏嚎哭着断断续续说,说着说着猛捶自己胸口,“都是我不好,是我鬼迷心窍非要来这,是阿娘拖累了你啊!”
母女瘫坐在地上,抱成一团。
齐卿禾抱着阿娘,拿衣袖轻轻为阿娘拭去眼泪,“阿娘莫怕,此事远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尚有转圜的余地,阿娘万不可自怨自艾。”
说一千道一万,也只是选妃罢了,耍些小手段落选便是。
落选了,叔父总不能还怪罪于她们母女罢。
约莫一炷香后,换好衣衫的齐卿禾来到正堂,拜别阿娘。
身着浅紫衫裙的齐卿禾,面若桃花,雪腮红唇,发髻上是两支银白的花簪,既不失秀丽,也免了高调惹眼。
齐凛满意地点头,原六七分的像,点了妆面已然是九分像齐卿语。
幸得他一直外放做官,今年方才携妻带女回京,并无太多相熟的人,好生打点倒也能瞒过。
齐卿禾缓缓走至阿娘跟前,朝阿娘矮身行礼,安抚阿娘一番,让阿娘莫要忧心,叮嘱琴儿仔细照顾好阿娘,这才随着侍女仆役出了门。
许是之前心思被看穿,甫一上了马车,随行的侍女温声开口,将她未曾见过面的妹妹齐卿语,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从生活习惯,说到言行举止,这名唤墨云的侍女,将自己知晓的尽数告知齐卿禾。
末了,墨云好言相劝,“奴婢奉劝姑娘,莫要耍些什么小聪明,姑娘的一举一动,都是瞒不过老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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