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指尖拨弄了一下陈应畴唇边的红绸。
“咯噔——”
车马忽而颠簸。
陈应畴唇角抽动,警觉之下,呼吸停滞片刻。
江茉因惯性,来不及收手,力道一重,扯下了红绸。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呆楞,拿着红绸的手举在半空,整个人定住。
陈应畴下意识低头,左手反掌遮挡住眼眸,右手抓住女子手腕,厉声道:“你要干什么!”仿若对待敌寇一般。
威严低沉的声音让江茉汗毛直立,冰冷强硬的态度让她心生惧怕。
手腕被捏得生疼,也不敢喊出声。
她有些惊诧地看向陈应畴。
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让昱王这般恼怒。
分明刚在紫宸殿前,他塞给她手帕,让她不要怕;分明被皇后为难时,他维护了她,让她免于责罚;他还在瑶华殿阁内喊她夫人,一副夫妻和睦的样子。
从昨夜到方才,她能感觉到昱王对卫雅兰并无爱慕之意,可因着身份,也是礼遇有加。
他能遵照旨意,接受联姻,娶自己不喜欢的人,是个能屈能伸,深谋隐忍之人。
她以为,哪怕他们不能举案齐眉,至少也客气得体。
此刻,她无意扯下了他的覆眼绸带,昱王便态度大变,可见他方才对她的认可维护,皆是顾全大局。
这也让她及时清醒,昱王的克己复礼,仅仅因为他妥协于被安排的姻缘,并非因为她这个人。
她也该明白庆国公让她替嫁给昱王,求的也不过是明面上昱王府和庆国公府的相安无事。
从今往后,她不能被表象所迷惑,要时刻记得自己是谁,时刻记得自己所获得的礼遇皆因她所替代之人。
江茉稳了稳心神,没有惊慌地不知所以,镇定着继续方才的动作,为陈应畴拨去唇边的发丝,柔声道:“我只是想帮王爷整理头发,未曾想扯下了王爷的红绸。”
或许陈应畴也觉得有些不妥,松了手,江茉手腕上一圈明显的红痕。
看着以掌遮挡眼睛的陈应畴,江茉道:“我为王爷系上这红绸吧。”
“你不必做这些事,绸带给我。”陈应畴伸出另一手,声音带着隐隐怒意和不容置喙的命令。
江茉将手里的红绸带放在陈应畴掌心,看着他摸索着系上绸带,觉得近在眼前的人,却隔着千山万水。
又一阵风刮来,还在试图撩拨些什么,江茉没给它机会,将车帘压好。
此前庆国公告诫过她,昱王看似温良谦恭,端方有礼,实则心思深沉,难以揣测。眼盲后性情更是古怪,要她行事务必谨慎。
刚刚确是她草率了。
看来,今后要把握好夫妻之间远近适宜,亲疏得当的度,真是太难了。
“方才是我僭越了,还望王爷宽宥。”
作为正妻,为丈夫整理着装,再平常不过,根本谈不上僭越,此话是为表明她的态度,突显昱王的绝对地位。
陈应畴沉默许久,就在江茉以为会一路无言时,开了口,“听闻庆国公嫡女自小娇惯,张扬跋扈,没想到传言竟是有误。”
江茉心里发怵,她自是知道卫雅兰性情恣意张扬,今日若是卫雅兰,紫宸殿早膳时便会直言询问皇后,此刻指不定就同昱王呛起声来,可她怎敢那般。
不,若真是卫雅兰,昨夜昱王不圆房,就会即刻质问,绝不会受委屈。
她不能让昱王发现异样,灵机一动道:“我自幼爹疼娘爱,当然任性,但那是在自己府上,如今为人妻,《女戒》有云,‘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离也。’我又哪里来的底气再任性。”
陈应畴明显眉头一蹙,脸色一暗,有些自嘲道:“进宫路上,你为我斟茶,宫道上,你体贴搀扶,我只以为你怜我眼盲,是个心地纯善的女子。紫宸殿上,你揽了未圆房的过错,我以为你真心护我。瑶华阁中,你拒绝九弟的劝慰,我以为你懂我苦处。”
他停顿片刻,轻声叹息再道:“却不曾想,也是个困于闺训,甘愿被利益驱使的软骨女子。”
江茉懵了,她说什么了?怎么就把她定义为守旧迂腐,失了骨气,逆来顺受的软弱之人?
难不成在他看来,今日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固守教化使然?
原本想引用《女戒》中以夫为天之论,表明尊敬之意,怎得被这般误解了去。
庆国公说的没错,陈应畴的心思太难琢磨。
也好,软骨也罢,利益也罢,谁让她总是弱势的一方,面对庆国公,面对昱王,终归要服软的。
江茉道:“王爷容鉴,你我夫妻并非两情相悦结为连理,不过是同这世上许多联姻一样,讲的是利弊得失,承的是利益纠葛,恐要一辈子被捆绑,我今日所做一切,皆因王爷是我的夫君。作为昱王妃,自然要维护王爷的一切,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王爷也无需对我有过多期待,我怕自己会辜负。”
无关感情,只关乎身份责任。
陈应畴嘴角扬地苦涩,继而缓缓落下,像是嘲笑又像是妥协,许久才道:“我应当感激这场赐婚。”
江茉不解,疑惑地看着他。
“卫氏,你已经很好了,视我为天,维护我,尊敬我,这已经足够了,是我太贪心了……”
有所触动的一切,原来都同他本人无关,有关的只是夫君二字。
是以,无从分辨是虚伪做作还是本性良善,是利益使然还是真心回护,是假意迎合还是自有见地。
无论为何,作为他的正妻,没有任性妄为肆意言语,没有不顾大局,能做到如此,已经足够了。
的确是他贪心了。
江茉大概猜到了陈应畴为何如此,误会她可以解释,但她不想解释。
那撩拨的寒风或许是天意,让他们言语之间存了这样的隔阂,也成全了她想要的相处方式。
疏离却有礼,清冷却安稳。
没有吵闹,亦没有温馨。
她可以更好地扮演卫雅兰,也可以更好地变回自己。
于是故意会错意道:“我知晓王爷何意。从古至今,多少贵女嫁入深宫后,朝气在日复一日间全然被磨灭,我亦没什么特殊,定会收起性子,尽心而为,一切皆以昱王府为重。”
看不见红绸下的眼眸如何,只见红绸之上的眉角沉了下来。
陈应畴咬紧牙握紧拳,然后再放松,像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即是如此,今夜,便圆房吧。”
该来的总会来,江茉倒是平静。
“是,妾身会吩咐醒春去准备。”
马车行至昱王府前,乔云扶着陈应畴先下马车,刚走两步就听身后江茉交代醒春圆房事宜,毫不避讳,似是要让全府人都知道。
陈应畴脚步微顿,然未作停留,径直往正殿行去。
夜愈暗,江茉的心越硬,在她看来,即将到来的,是必须要履行的职责,就像农夫不能怕烈日锄地,樵夫也不能怕山高打柴。
她静静坐在床榻上,看着早已铺好的一块白布,同昨夜红布单之下的白布不同,今夜是这样显而易见,不免让她想起母亲葬礼上自己穿的丧服。
之前,她很喜欢白色,白的云,白的雪、白的蚕丝,白的花。
柔软,洁净,不染尘埃。
可那次母亲去世后,她很怕这种生硬的惨白。
冰冷,孤独,充斥悲戚。
房中烧着炉火,她感觉不到温暖。
“吱呀——”门开了。
江茉看向门口的男子,茫然地起身迈步,从乔云手中接过陈应畴的小臂。
关门声传来,江茉的心没来由地颤了一下,好似设定好的装置,在触动机关的一刹,便得运作起来。
她扶着陈应畴来到床边,轻声道:“王爷,妾身为您宽衣。”
陈应畴颔首。
江茉脑中浮现出春宫图上的画面,起初让她面红耳赤的图画,被庆国公夫人请来的老嬷嬷硬逼着看过十多次,强迫叙述自己将会如何服侍后,心内变得毫无波动。
她熟练的为陈应畴解去玉带,取下玉佩,脱去外衣……
贴身躺上去,男子温热厚实的身体显得她的手十分冰凉。
她依着书中步骤进行,以为很容易,却让她疼痛得难以承受。
忍着疼痛,根据书上所示,用尽浑身解数,也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对,男子竟停了下来。
“很疼吗?”
陈应酬的声音有些暗哑,手摸索着去寻江茉的脸。
江茉不知他要做什么,转过脸躲避了,咬了咬牙,含着泪道:“不疼。”
陈应畴还是坐起身,摸索着套上中衣,“给我更衣吧,喊乔云进来送我回主院。”
不知为何,江茉觉得异常委屈,夹杂着说不清的气恼和道不明的怒意,迟迟不肯起身服侍,眼泪如珠滚下,滴滴落在陈应酬的手背上。
只听陈应酬叹息一声,半撑起身子一把揽过江茉,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别强求自己了,让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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