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远望,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远处近处的烟花一簇簇的绽放,流光溢彩。
崔冶放完烟花,缓缓坐回石凳上,他低声道:“天色很晚了。”
阿嫣点了点头回道:“是啊,你困吗?我扶你去休息。”
“你该下山了。”崔冶提醒道。
阿嫣紧张的往外望了望,故意做出一副很怕的模样,回道:“今晚没有月亮,我怕黑,这是山上,万一蹿出个豺狼虎豹怎么办?”
“郁孤山没有猛兽。”崔冶揭穿道。
阿嫣抿了抿唇道:“来时我跟守门的官兵说好了,要明天早上才下去,这会子他们约摸寻个地方喝酒打牌去了,我去叫门的话岂不扫兴?!”总之,她自有道理。
崔冶头疼,他不与她说话,歇了歇脚,缓缓起身往石室里挪动,看样子十分吃力,腰背却挺的笔直,犹如凛立在寒风中的青松。
室内黑咕隆咚的,阿嫣手持羊角灯笼走在前面,她在抽屉里翻出半截蜡烛来点上,光是将蜡烛插在灯座上就插了搞半天,迟迟不肯回头,直到她听到他坐在石榻上,这才利索的弄好蜡烛,拿手挡着风,缓缓走到他跟前,将蜡烛放在榻旁的石墩子上。
说是榻,上面并没有什么保暖的被褥,只是一些干枯的稻草而已,薄薄的一层,躺上去并不暖和,整个屋子跟冰窖一样,她并没有看到自己之前留在这里的狐裘鹤氅。
阿嫣恍然惊觉,这里是困他八年之久的牢房。
石榻上,崔冶轻叹了一口气,垂眸问道:“姑娘为何执意要在我这个废人身上消磨时光?”
阿嫣瞬间收敛心思,她将药膏拿了进来,自作主张的打开他腕间的镣铐,他挣扎闪躲,双腿冰冷僵硬又生疼,不肯听话。
忽而,他察觉到一滴滴的温热掉落在他皲裂的皮肤上,瞬间在心里烫起层层涟漪,他猛然滞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于灯火昏暗处低喃:“何苦呢?”
阿嫣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嫁给他是她最好的选择了,她总不能和盘托出自己真正的身世吧?!可他如此心灰意冷,却是叫她怎么办呢?
她倔强的用湿帕子擦拭他的脚踝,固执的将膏药贴上去,等心情平定的差不多了这才回道:“官人大可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这世上容不得你的人海了去了,想置你于死地的人亦多如牛毛,越是如此你便更应该好好活着,而不是躲在这里自伤自苦,自厌自弃。”
崔冶平躺着,任由她摆布。
“朝堂上的事,军中的事,我皆不懂,涉及官人的那两桩大案我也不明白其中厉害,可我知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阿嫣缓声说道,“我猜刚刚你祭的那杯酒里有一杯是给少时的志向吧,我不知该如何宽慰你,只说两件我亲眼所见之事,朝廷与北凉和谈之后,定了个南自南北自北的策略,逃到江南来的原山东、山西、河北百姓都要被遣送回原籍,官家因皇太后回銮而大赦天下那日是北民北归最后的期限,有一个青年被临安的城吏活活打死也不愿回归故里,官人可知那人临死前说了什么?”
良久,崔冶不语,眸中只余点滴水光。
阿嫣自问自答道:“那人苦苦哀嚎自己是找季衡将军投军来了,他要手持长枪打回北方去,而不是被人如狗豸般驱赶回北方,他死死扒着北关的城门框子,宁可被人活活打死……”
“够了,不要再说了。”崔冶低吼道,这世上哪里还有季衡将军?哪里还有靖威军,她说这话对他来说堪比杀人诛心。
“这才哪儿到哪儿?我嫁过来的途中,经过庐陵螺川驿,偶遇一伙结伴游学的士子,他们得知我是季隆业的女儿,有意讨好,对着定嘉党人碑评头品足,大放厥词,你猜他们如何了?”阿嫣兀自说道,“后来来了一伙山匪洗劫驿站,他们被人抢的干干净净,连视若珍宝的圣贤书都被土匪丢河里去了,党人碑被土匪借故一刀斩断。送亲的陆鹤闻说江西之地匪患严重,是因为他们在江西还有念想。”
“要我说,无论被打死的北民还是江西的土匪,他们活的都比官人明白,也比官人想的简单。”
崔冶目光微动,灼灼的看着她,眸底闪过轻讽,碍于涵养,并不说话。
“不用这么看着我,在临安时我肯定会向着父亲说话,可这里是虔州,而你是我的夫君。”阿嫣一把将药膏拍在他的膝盖上,痛的他身子立马一僵,微微发抖。
“不用试探我。”崔冶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连下地走路都费劲,什么都做不了。”
“……”阿嫣皱眉,合着她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他又往牛角尖上钻,怀疑她的用心!
诚然,歹竹出不了好笋,但她确实不是季隆业的女儿,他们的政见及夙愿如何?跟她有什么相关?!
她只盼着她的夫君能振作起来,毕竟她嫡亲的弟弟还在江西一带游荡呢,唯有此事才是正经事!
只可惜自己此刻不能将真相和盘托出,但也不能任由他误解。
她气的想叉腰,手上揭了一块膏药狠狠的拍在他的膝盖上,痛的他忍不住低呼一声,不能说她没有公报私仇的意味在!
她消完气又给他揉了揉,促进药效吸收。
崔冶双腿的疼痛渐渐淡去,他卧在稻草堆上微微阖眸闭目养神。
阿嫣悄悄下了榻,提着羊角灯笼四处找她的鹤氅,终是在墙角的柜子里找到,被叠放的很整齐,她小心翼翼的将其抱出,而后摊开给他盖上。
“我不冷,你穿着下山吧。”崔冶道。
“官人是铁打的吗?这也不冷那也不冷的,没有就不消说了,有了为何不用?!”阿嫣是真的不理解,她强行将鹤氅披在他身上。
“那你呢?”昏暗的烛光下,崔冶的双眸尤为明亮。
“我有火炉!”阿嫣颇理直气壮的说道。
石室有三间,崔冶常住一间,其余两间都闲置着,他以为阿嫣会挑其中一间对付一宿。
哪曾想,她将小火炉搬了进来,自己坐在小火炉旁烤火。
其实,崔冶也并非特别抗冻之人,一来江南之地本就比北方温暖的多,二来他的旧疾一到冬季就会复发,他试图将自己冻的麻木以此缓解疼痛,所以即便在寒冬腊月,他也是不保暖不烧火炉的。
夜渐渐深了,外面的烟花也歇了脚,阿嫣守着温暖的炉火不禁打起了盹儿,瞌睡虫蹦蹦跳跳的跑出来围着她转圈圈,没一会儿她便呼吸平稳下来,看样子已经陷入黑甜梦乡。
崔冶腿上的疼痛大为缓解,他一直没有入睡,等她睡沉之后,他慢慢下了榻,在隔间掏出被褥来铺上,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去榻上安睡,还贴心的将她的鹤氅给她盖上。
温香暖玉入怀,这一夜他的心跳的很躁动,让人格外意外,他将这一切归为不习惯房间里有人,想了想,他起身去外面那株白梅树下的石榻上躺下,身上盖了一张毯子,还是无眠,他辗转反侧数次无果后,索性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间,东方既白,崔冶这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清醒过来,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响动,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她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悄悄走到他身边。
他鬼使神差的合上双眼,紧张的差点忘了呼吸。
他感应到她越靠越近,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刚要睁开双眸,忽觉鼻间暗香涌动,他的左颊被碰了一下,轻轻柔柔又坚定温暖!
他眉心一跳,还未来得及睁眼,始作俑者便做贼心虚的翻墙跑了!!
她亲了他!胆大妄为!
他豁然睁开双眼,眸光湛然如清泉!
他呆呆的坐在梅花树下回味着什么,第一次被姑娘亲,心里像打翻了调色盘,异彩纷呈的很!
半晌后,他同手同脚进了屋,见火炉上温着一锅热粥,他盛了一碗,认真的喝着。
宣朝进屋时便看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他双手挡在眼睛面前,从漏出来的缝隙里定睛一看,不由调侃道:“这才大年初一,就有人开始春意盎然了,啧啧。”
崔冶气定神闲喝粥,闻言撩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宣朝瞧稀罕似的围着他左看右看,调侃道:“真想让头儿也瞧瞧你如今这副模样,啧啧。”
崔冶莫名心虚,耳朵尖通红通红的,他清了清喉咙,沉声道:“你有事?”
“这不是怕你孤独寂寞冷嘛,头一站便来瞧瞧你,你竟然还如此冷言冷语相待,真真是叫人心寒啊!”宣朝道。
崔冶不再理他!
宣朝瞧够了之后,好心眼的指了指自己的左颊提示他。
崔冶皱眉,不解。
宣朝道:“去水盆边照照自己的脸!”
崔冶下榻,走到水盆边一看,一个嫣红的印子明明白白的出现在他的脸上!
这小妮子,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她分明是故意的!故意捉弄他,特意留下这个,还不告诉他!
现在被人知道了,他刚刚被姑娘亲了!他一时窘迫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不出来。
宣朝见状,仰天大笑:“崔九啊崔九,你也有今天!”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崔冶绷着脸,抽了巾帕擦拭脸上的唇印,他没话找话道:“家里一切都好?”
“好!好的很,到处鸡飞狗跳可热闹了!”宣朝笑道。
崔冶费解的看了他一眼,直觉他话里有话。
宣朝道:“你那个新妇啊,不得了,已经获得老太太的认可,老太太将长公主当年留下的那双翡翠镯子赠给了她。”
崔冶扬眉,意料之中。
宣朝又将阿嫣与段惜竹间的小别扭讲了出来,道:“这位季氏女要手段有手段,还能说会道的,果然厉害。”
崔冶不知在想什么,神游天外了一会儿,突然提道:“段家表妹不是已经及笄了?婚事可有了消息?”
宣朝道:“这事儿还真不知道,栖霞园的事儿我也只是偶尔听你姐提起,了解的并不多,回去我问问你姐吧。”
“嗯。”崔冶低声应道。
崔冶——爱你的话我不说,爱你的事我哐哐做![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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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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