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的前一天，秋杏阁里人来人往，忙得热火朝天。
阿祥和阿瑞两个小丫鬟也回到了虞安桐身边。
虞安桐十一岁入府的时候，嫡母夏氏给她指了三个丫鬟。
一个是身边的二等丫鬟彩屏，还有两个小丫鬟阿祥和阿瑞。
阿祥的爹走得早，娘就是给虞安桐看着院子里后门的那个老嬷嬷。
她性子活泼贪玩，干活不大行，但和后巷里许多人家关系都很好。
虞安桐生活拮据的时候，会绣些东西托阿祥拿出去卖，阿祥能说会道，总能给她卖出好价钱，当然虞安桐也会给她些好处，让她去买零嘴和小玩意儿。
阿瑞爹娘都早早走了，哥嫂不想养着她便把她卖了，让虞府买了回来。
阿瑞性子乖巧踏实，也肯干活，不过可能因为从小没东西吃，生得很瘦弱，打桶水都看着费劲得很，虞安桐看不下去就常常自己打了。
前段时间，夏氏身边的周妈妈过来说，为着给虞安桐准备出嫁的事情，正屋人手紧张，左右虞安桐院子里没什么事，就叫阿祥和阿瑞两个去帮忙。
帮着帮着，两人在正屋的时间比在虞安桐这里的时间还要长了。
现在虞安桐马上要出嫁了，才把两个人放了回来。
“还是以前的日子好，虽然穷，但是悠闲。”阿祥道，“不像去了正屋，不仅穷，而且忙得团团转。阿瑞，你说是不是？”
阿瑞正在吃一块饼，闻言呛得咳嗽起来，饼屑落了一桌子。
虞安桐给她递了一杯茶润喉。
阿祥无语地看她一眼：“我说什么了，你要激动成这样？诶，你说，以后去了将军府，是又穷又忙，还是又有钱又有闲？”
阿瑞喝了几大口茶，才觉得喉咙舒坦了些，她说：“只要和姑娘在一起怎么样都行。”
“嘿，就你会讨好姑娘。”阿祥乐了，“要我说就是又穷又忙。”
阿瑞执拗地道：“反正我只要和姑娘在一起就好了。”
阿祥逗她：“我听正屋的人说，将军府的人可粗鄙了，根本不懂京城官宦之家的行事规矩，全是小家子做派，说不准我们过去了日子比现在还难过呢。”
阿瑞眼睛盯着手里微浊的茶看了会，片刻后轻哼了声：“这里倒是官宦人家的做派，也没有哪里好的，不如出去呢。”
阿祥惊讶地看着她：“呀，阿瑞长大了！连这都看明白了。”
她笑嘻嘻地说：“我也这么觉得，官宦人家也未必好，屠户人家也未必不好。左右这里也不怎么样，说不准出去日子还好过了呢，不出去怎么知道呀？姑娘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虞安桐手里执着本书在看，闻言不置可否。
阿瑞道：“你别吵到姑娘看书。”
阿祥浑不在意，又去找坐在窗下发呆的彩屏搭话：“彩屏，你觉得呢？你肯定也要跟着姑娘走的。”
彩屏猛的回过神来，看着阿祥微愣：“……什么？”
阿祥笑道：“我说，等姑娘嫁去将军府，彩屏姐姐肯定是姑娘身边的一等大丫鬟。”
一等大丫鬟……
彩屏抿了抿唇。
姑娘明日出嫁，会带三个丫鬟一起过去，阿祥和阿瑞年纪小做事又毛躁，也只有她能当得起一等大丫鬟。
可如果有选择，她才不想跟着姑娘嫁去将军府。
彩屏五岁就和妹妹彩云一起被卖进了虞府，因为长相清秀、做事稳妥，进了夫人夏氏的房里当差，数年后也成了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
偏这个时候，老爷带回了一个私生女，夫人要从身边挑一个人到这女孩身边，就挑了彩屏。
为表补偿之意，夫人还将在府里看空院子的彩云调来了身边，提了二等丫鬟，补了彩屏的空。
和只知道玩的阿祥、只知道姑娘的阿瑞不同，彩屏的理想很明确，就是当上夫人房里的大丫鬟，等年岁到了寻个恩典放出府去，之后或是靠着积蓄做点买卖过活，或是嫁个合得来的男人当正头夫妻，此后就不是奴籍了。
自然，还要想办法把妹妹彩云一起赎出来。
这些事做起来不容易，要是跟着姑娘嫁去了将军府，就更难了。
阿祥和阿瑞年纪小不明白，彩屏已经快十九了，对有些事情清楚得很。
陪嫁丫鬟不但要伺候嫁出去的姑娘和未来的姑爷，在姑娘需要的时候，还要成为通房丫头，为姑娘笼络住姑爷。
现下尚不知道姑爷的习性究竟如何，但光是传闻也够吓人了，让她怎么能不担心？
何况姑娘是代替二姑娘出嫁的，此事本就可能触怒姑爷，姑娘又没有娘家人会为她撑腰……一个弄不好，姑娘本人或许还没什么，身边伺候的人是第一个遭殃的。
彩屏没有阿祥和阿瑞那么乐观，她觉得苦日子还在后面呢。
她含糊地唔了一声，起身往屋外走：“我去看看外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掀开帘子时，她顿了下，随即侧开身子让了条路：“三姑娘来了。”
屋内几人都抬起了头，就见三姑娘虞婉书手里抓着个匣子走了进来。
阿祥起身让开位子，说要去找她娘告个别，和彩屏一起走出了屋子。
阿瑞忙站起来招呼虞婉书，替她斟上茶：“三姑娘快坐。”
虞婉书含笑道了谢，端着茶坐在虞安桐身边。
虞安桐正巧翻完手里书的最后一页，她将书合上递给虞婉书：“正好你来了，我还想着一会让彩屏带还给你。”
夏氏一共生了三个女儿一个儿子。
虞婉书是她的第二个女儿，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和虞安桐好好说话的，常会借一些书给虞安桐解闷。
因为即将要嫁人，虞安桐提前几天就把借来的书都整理好让彩屏还了回去，只有这一本看了一半，便抓紧这两天看完了，好还给虞婉书。
虞婉书脸上的笑就淡了些，转而露出点忧色，她手指轻轻拨弄着书的封皮：“我……想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自从听说虞安桐要代替虞婉琴嫁给裴青，她就很为虞安桐担心，怕成婚之后事情暴露裴家会报复虞安桐，也怕虞安桐心里不舒服又不爱说话，闷在心里闷坏了。
她一直想来看看虞安桐，但是这段日子母亲看她看得紧，她不好随意出院子，今日大家都在忙着为成婚做准备，府里人多忙乱，她才跑了过来。
虞安桐给她看桌上一盘盘的点心，还有散落到桌上的饼屑：“好的很，很久没见过这么多点心了。”
虞婉书噗嗤笑出了声：“这是明日装样子摆的瓜果点心盘，吃掉了明日可怎么办？”
虞安桐露出个淡淡的笑：“反正都是装样子，吃了便吃了。”
看到这个时候虞安桐还笑得出来，虞婉书稍稍放下了心。
她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小匣子递给虞安桐：“这个给你。”
虞安桐接过，这是个十分精致小巧的匣子，她轻轻拉开搭扣，小匣子打开，露出里面沉甸甸的银两，几根发簪珠花和一个碧莹莹的手镯。
阿瑞惊讶地瞪大了眼。
虞安桐也微愣：“这是……”
虞婉书解释：“女子嫁出去，还是要有些体己在身边，我知道你手头拮据，这些东西你收着，以防万一。”
虽说府里给虞安桐准备了嫁妆，一眼看去也算体面，但虞婉书知道里面的门道。
这些嫁妆都只面上一层是拿得出手的，下面都只是充数的，而且样样上面都有虞氏和夏氏的印记，不好变卖。
那些庄子铺子虽然表面上说给了虞安桐，但管事的婆子们都是母亲的人，虞安桐怕不好插手。
等嫁到将军府，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有实打实的银子在手里才是最重要的，哪怕不多，也好周转一下。
这些首饰个头小、不显眼，但胜在精致贵重，或当或卖都方便。
虞安桐拿起里面那个镯子，碧莹莹似一汪潭水：“这是你外祖母给你们三姐妹的吧，给了我，以后一起出门见客，她们都戴了，你拿不出来怎么办？”
虞婉书笑道：“那就说弄丢了，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哪里，找不着了，谁还非要我翻出来不成？”
虞安桐露出一点微笑，她摇了摇头，将镯子放回去，又把匣子合上，递还给虞婉书：“多谢你的心意，不过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她知道府里给姑娘们的东西都是入过库登记在册的，凡姑娘们的首饰盒子也专门有大丫鬟保管。
虞婉书虽然珠宝首饰不少，但其中大部分东西都是不能随意给人的，只能挑一些别人送的没入过库的给她。
东西不见了这样的事可大可小，没人追究就罢了，要是认为府里遭了贼，连累了虞婉书和她身边的丫鬟就不好了。
而且夏氏本来就很厌恶她，要是知道虞婉书暗地里给她银两，虞婉书不免尴尬。
虞婉书有点急，把匣子往她怀里塞：“给你你就拿着，我这里多的是，这不算什么。”
虞婉书毕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论力气怎么也比不过虞安桐，虞安桐轻轻一推就把匣子又推了回去。
虞安桐说：“从来只听到姐姐给妹妹添妆的，没听到妹妹给姐姐添妆的，你的心意我领了，东西就不收了，倒是另有一件事情想劳烦你。”
阿瑞也道：“是啊三姑娘，东西您收着吧，真让人发现东西少了，您不好交代的。”
虞婉书只好作罢：“什么事情？我若能帮忙，定不会推辞。”
虞安桐朝一旁招了招手，黑猫轻盈地跃下，站到两人之间，拿脑袋轻轻地蹭着虞婉书。
虞婉书眼睛一亮：“墨凌君！”
虞安桐把这只黑猫捡回来的时候，它才两三个月大，没有母猫在身边，饿得瘦骨嶙峋，眼看就要死了。
当时虞婉书也在旁边，她不忍小猫饿死在草丛里，想捡回去养着，但她当时只有九岁，带她的奶嬷嬷不让她捡，说带这样的东西回去夫人会不高兴。
虞安桐便把小猫捡回了自己屋子养着，她自身难保，也只能喂猫一些米糊之类的东西充饥，这小猫生命力顽强，竟活了下来。
后来虞婉书常偷偷来虞安桐这里看小猫，见它越长越壮硕，威风凛凛气势凌人的，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墨凌君。
但虞安桐嫌麻烦，一直叫它黑子。
虞安桐说：“我明日就走了，现在不方便带着它一起，想劳烦你照顾它一些时日。”
虞婉书抱过墨凌君，认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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