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夫君嫡姐陆柔韵不解地重复着姚玉卿刚才的话,眼神也随着姚玉卿的动作往她的小腹去。
“什么孩...”
陆柔韵话没说完,一旁的那貌美妇人赶忙上前,拦住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质问。
姚玉卿还没来得及沉浸入自己的悲伤,就先感受到了此时氛围的不对。
在她刚才无意识地说出“孩子也没事”后,嫡姐陆柔韵对自己的态度中似乎立刻弥漫起了几分莫名的敌意。
周围另外几位面生的妇人们也面色各异。
姚玉卿因此本能地没敢再轻举妄动。
夫君曾说过,现在京中似乎有哪位大人物正在丧期。
虽非国丧般那样令行禁止、兴师动众,但朝野上下都领其几分薄面,自发地约束内眷,避免惹出什么事端。
姚玉卿想,她此时若是直接在这一众明显衣饰靡丽、身份尊荣的贵妇面前大呼小叫自己的孩子、失了礼数,会不会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影响她夫君的仕途?
姚玉卿垂下头,不说话了。
陆柔韵被那身旁的貌美妇人拦过后,也顿了顿,换了个柔婉亲和的语气第二次发问:“你什么时候,怀了孩...”
她的话却再次被从屋外匆匆而入的来人打断。
姚珠卿,姚玉卿的亲姐姐,穿着一件深紫缀暗叶的连纹间色长裙,两三步便绕过屏风,踏到了姚玉卿的床前。
姚玉卿眼前一亮——
她的姐姐从小就偏爱紫色,这一身做工极为精致的裙装更是衬得姚珠卿的气质极为端庄贵气。
哪怕姚珠卿现下看上去也略显瘦削了一些,但姚玉卿还是因为终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以熟悉的姿态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如释重负地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自觉的,姚玉卿便似乎又变成那个总是躲在姐姐庇佑下的童稚小儿。
她朝着姚珠卿开口,言语间满溢着喜爱和依赖:
“姐姐,我们这是在哪儿?”
此话一出,此时站得离姚玉卿更近的陆柔韵猛地一下紧闭了嘴,目光开始狐疑地在姚玉卿和赶来的姚珠卿身上游移。
姚珠卿微微皱眉似在思索,回答她:“国公府。”
然后赶在姚玉卿继续发问前,姚珠卿转头迅速吩咐、屏退众人。
刚才那第一个上来握姚玉卿手的女子此时也迅速应许着退避,其他人便也不好多说什么,纷纷跟着表示她们会先去屋外候着。
很快屋内就只剩下姚玉卿,以及姚珠卿和她带来的一名亲随。
姚珠卿坐到姚玉卿的床前时,姚玉卿还忍不住还在因为她刚才的回答而雀跃微笑:“国公府?我们怎么会在国公府啊?”
姚珠卿没抬眼,只是伸手笼住姚玉卿的小臂,边为她把脉边简短地答:“今日是国公府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国公府?赏花宴?
姚玉卿更加疑惑,却也更加雀跃了。
她记得她在小的时候倒是有去过地方郡府参加当地的赏花宴,那在她的印象中便已经够气派够盛大了,现在她竟然来国公府参加国公府办的赏花宴了?
姐姐嫁去的许府在京内多少有些人脉她是知道的。
但她自己也能收到国公府的邀约了?
难道她的夫君入京不久便已闯出了一番名头,连带着让她也涨了面子,能够成为京中权贵、国公夫人的座上宾了?
姚玉卿心中欢快的想法如气泡般咕嘟咕嘟往外冒个不停。
此时屋外。
被请出门外的陆柔韵和她身旁的那貌美妇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柔韵凑到墙角,朝屋里努努嘴,和那人小声嘀咕着:“她怎么了?怎么还问这是在哪儿了?还有你听她那声姐姐叫的,太肉麻了,她不是都多久没叫过那谁姐姐了?”
“嗯。”那貌美妇人心思却不在这儿,只有一搭没一搭地答着。
陆柔韵继续不依不饶,暗自编排着姚玉卿:“还有她那话问的?‘这是在哪儿?’还能在哪儿?她的国公府呗!难道她还等着人接话,等着被称赞抬举她姚玉卿是一品诰命,国公夫人?”
“不会,主母不是那样的人。”那貌美女子出言相劝,朝陆柔韵轻轻摇头,提醒道,“谨言慎行。”
“也是,”陆柔韵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我这是见到她姐气着了。”
“嗯。”
陆柔韵却因此想到了另一遭:“可她姐姐单独要和她说什么?难道真是想着抢我家萱儿的婚事?”
想到这桩事,陆柔韵马上焦躁得心里直打鼓。
此前陆柔韵曾和身居高位的姚玉卿说请过多次,希望姚玉卿以国公夫人的身份出面,帮陆柔韵的女儿萱儿主持“相看”。
不过说是相看,其实就是希望姚玉卿能为她们做媒撮合。
陆柔韵早就给自家嫡女萱儿看好了一个贵婿人选,是在京中众小辈里容貌身世文韬武略样样都堪称出色的,礼部侍郎家的独子,袁昼良。
陆柔韵都求过姚玉卿好几番了,终于等到赏花宴这个机会。
姚玉卿也确实如陆柔韵所愿邀请了袁家众人参宴。
本来这事儿在陆柔韵看来已经算是十拿九稳。
偏她最近又得到消息,姚玉卿的亲姐姐姚珠卿似乎也对这位小辈很是青睐,意欲以府内长女阿若和其相配。
要说起姚珠卿嫁去的许府,其门第和陆柔韵夫家倒是差不多,都是不高不低尴尴尬尬的。
有几分和人往来的薄面,却没有值得攀附的实权。
仅靠她们自己府里的门路,皆是难攀上礼部侍郎家的独子做婿的。
所以这门亲事的归属,或许就要看身为国公夫人的姚玉卿想要帮谁发力,替谁卖这个面子了。
一想到姚珠卿或许也是来和姚玉卿说这件事的,陆柔韵着急到很是站不住:“不行,我可不能让姚珠卿把那小婿抢了去,我也要进去和她说!”
“不可!”那貌美妇人急忙再次挡下陆柔韵。
站在屋门外另一边的两三女子此时看见她俩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免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那貌美妇人挡下陆柔韵后便也带着歉意朝她们颔首行礼。
转头来,那人劝陆柔韵道:“主母才刚醒,身子如何、等下是否要继续参宴都不好说,你我毕竟是求她办事,这样不妥。”
陆柔韵想想觉得也对,此番不止关乎她的萱儿的婚事,包括姚玉卿刚才莫名说及的“孩子”的事,她也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确实不可贸然行事。
陆柔韵只得先作罢。
屋外的小小喧闹倒并没有传进屋内。
屋里榻边,姚珠卿久久地把着姚玉卿的脉,好一阵没有说话。
面色上也看不出是喜是哀。
姚玉卿刚才那关于自己竟然能被国公府邀请的小小惊喜已经在姚珠卿的长久缄默中全然消散了,她终于忍不住袒露刚才好不容易压下的、内心的脆弱。
“姐姐,你就直接告诉我吧,我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姚玉卿的另一只手仍抚着自己的小腹,那里的皮肤下藏着某种疙疙瘩瘩的,近乎不详的纹路。
姚珠卿看向姚玉卿的眼神复杂:“你确定,你最近怀了孩子?”
“对呀。”姚玉卿有些糊涂,姐姐当然是知道她怀胎的事的呀?
可姐姐这样说...
姚玉卿心中的某处突然悲凉一片:“所以我的孩子确实没了是吗?”
听她这话,姚珠卿停滞了半刻,然后恍然明白了什么般,看着姚玉卿的痴样摇头:“你现在的问题不是你肚子里的孩子”
姚珠卿接着伸出指头点点姚玉卿的额头:“是你这里的脑子。”
“啊?”
姚玉卿更糊涂了。
“你刚说你不认识这里是哪儿,对吗?”姚珠卿此时终于认真看向姚玉卿,一字一句问她道,“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
“应嗣九年...”姚玉卿笃定地报出今夕年岁,却莫名怎么也想不出如今该是何月。
但她根据如今是赏花宴推断,至少肯定是春分以后?
姚玉卿不确定,声音也不自觉变小了:“...三四月?”
姚珠卿似是对姚玉卿的这番回答有所准备,并不感到太惊异,她只是缓慢地阖了阖眼,印证了心中的推断。
跟在姚珠卿身边的那亲随却是在姚玉卿开口说出“应嗣”时,就直接震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姚玉卿因此也是一惊。
她记得姐姐身边那位亲随明明很是沉稳能干,很是能顶事儿的人,有什么事能值得她惊讶至此?
姚珠卿重新盯住姚玉卿的眼睛,解答了她的疑惑:
“现在已经是建乾新朝六年,‘应嗣’是前朝的年号。现在离你刚刚所说的年岁,已经过去十二年了。”
十二年...
姚玉卿脑子里嗡的一阵轰鸣。
姐姐的声音被拉近又拉远,徒然地在她耳边萦绕。
十二年...新朝...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在这说不清是吵闹还是寂静的脑中杂音中,姚玉卿盯着姚珠卿的脸,悲哀地发觉此时的姐姐和记忆中的姐姐相比,确实不止是仅仅瘦削了些。
姚珠卿的眼窝似比以前深了些,总是抿着的嘴唇也薄了些许。
从前姚珠卿总是靠妆容刻意营造那种当家主母气质上的庄重成熟,可现在,她近乎不怒自威,那份静穆已经完全融入了她的风姿。
或许正如姚珠卿所言,因为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发生了什么?我睡了十二年吗?”姚玉卿艰难开口,尝试理解这事实。
听她这么说,姚玉卿的神情显出几分慈悲:“不,你正常地度过了这些年,只是你现在暂时不记得了。”
姚玉卿眨眼,好吧,暂时失忆似乎比长睡不醒好上那么一点儿。
她以前好像也曾有过那么一遭,那时她好像是病了一场,忘记了约一整日发生的事情?
不过当时后来又睡了一觉后,她便又陆陆续续想起来了。
这次虽然忘记的多了些,但让她回家睡一觉休息休息,她应该也会想起来的吧?
“那,赏花宴什么时候结束?我能不能先回家?”姚玉卿本能地向姚珠卿求援。
姐姐是知道她从前那次失忆又恢复的事情的,她应该知道自己是想要回家休息,好尽快恢复记忆。
姚珠卿却在听到姚玉卿这番话后眼神闪烁、神色不明地叹了口气。
尽管知道姚玉卿的失忆应是暂时的,姚珠卿仍稍软化了些她长久来习惯的那种淡漠,略带苦涩地看向姚玉卿。
姚珠卿接下来说的话,在姚玉卿看来,一句比一句都更像是梦中才会有的:
“玉卿,这里就是你的家。”
“你如今是一品诰命,国公夫人。”
“这就是你住的国公府,你操办的赏花宴。”
“你暂时不能休息,因为所有人都还在等着你,等你继续主持接下来的宴后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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