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府前院,六角亭。
日近当中,聒噪了半晌的夏蝉才可算知了乏闲歇下来,亭中一时安静极了。
洛荀撑着腮帮玩捻棋子,目光专注落在棋盘上,似久久难寻破局之法,素来松惬的神色里竟也渐而浮起丝缕愁悰。
卫楚:“再盘就包浆了。”
青年被这声扯出思绪茧房,抬起头,看看右侧那张冷酷脸,又瞧瞧对面惬意品茶的玩味面容,忽地记起什么,讪讪一笑落下棋子。
“信然何时也学会调侃人了?”
卫楚只是嫌他太慢,失了耐心,故也不理会这话,看向下一手的裴宁轩。这位倒是不必他多催促,放下茶盏,闲闲捻起一粒白子就要落定。
“对了穆清,听说小羽输给小九……”
“啪嗒!”
青年话速如箭,堪堪飞至半程,裴宁轩便指尖一松。棋子脱落砸下,偏离原本位置,蹦哒着跃起蹿到另个点,飞速旋转至停绝。
裴宁轩眼角一抽。
卫楚沉默。
【攻心,卑鄙但属上策。】
洛荀暗松口气,觍着脸呵呵一笑,只当什么也未发生,“原来你不知啊。”
“现在知道了。”
“小羽怕是担心受你责罚才瞒着吧,说来你对他确实苛刻了些,毕竟还是个孩子。”
裴宁轩含笑收手,微微眯眼。
接下来几手,黑白两军死咬对方不松,棋局激烈,竟连卫楚也忍不住屏息观得入神。
“王爷。”
直至硝烟的导火索叶羽冷不丁出现,打断二人交锋。裴宁轩侧目,见其神色凝重,便捻起棋子落下,起身。
“下一局信然来吧。”
他出了亭子,与叶羽往旁走。卫楚目送二人背影,再回首时,仍见洛荀拧着眉正研究棋局,没忍住屈起手指点了点裴宁轩曾“胡乱”砸下的那颗棋子。
“你输局早定。”
那颗棋子并未逆转局势,不过是在赢的路上故意绕了远路。洛荀太专注眼前,反倒被迷惑。此刻醒神,他气得怒拍大腿,冲亭外高声嚷嚷:“裴穆清你戏班子出来的吧!”
裴宁轩丁点不理会身后,“发现什么?”
“王妃只是闲逛,并无异常举止,途中撞见过上官姑娘一行人,双方还起了争执。”
青年摇扇的手微顿。
“被欺负了?”
叶羽偷偷抬眼,一时分辨不出,主子这是担心,还是幸灾乐祸了。他据实禀,“上官姑娘挑衅在先,但王妃绊了她一脚,也算……赢了吧。”
裴宁轩失笑。
“另外,属下发现还有人在跟踪王妃,对方混进洛府侍婢里,观路数,好像是私下豢养的暗卫。”
暗卫?
邵英应不至于急着铲除这个眼线,且此女入隆京虽有半月余,可大多窝在府里,也没和谁结这样大梁子,需出动暗卫不分场合来对付她。
扮作侍婢的暗卫……有什么一闪而过。
“你当初说,陪嫁婢子里有习武的?”
“是……王爷是怀疑此人和陪嫁婢子一伙儿的?”叶羽惊道。
不,若真是一路人,那可就未必是什么陪嫁,可惜他赶到时人已咽气,无从查证。
“不论如何,此人的杀意千真万确,王爷放心,属下定护好王妃。”
他抱拳,就急要离去。
“慢着。”
叶羽听令骤然止步,转身,见主子满脸冷寒,平日惯以示人的笑竟也敛起。
等片刻,仍不见有何指示。
“王爷?”
裴宁轩负手默然。
那日没能想好如何除掉邵淑,今日却有人要代为劳之……何乐而不为?
良久后,他往六角亭走。
“守在此,无令不得任何人通行。”
叶羽攥着剑,怔怔然杵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
主子是想除掉王妃。
王妃坏了主子与冯家的联姻,还是皇后的人,纵然手无寸铁,但终归是敌,日日防敌不如早些除掉为好,这道理他明白。可、那是王妃啊,是一同拜过堂的人,还是主子唯一可以触碰的女子,怎么能做到说杀就杀……
少年沮丧着脸,正不知是该同情无辜倒霉的王妃,还是该心疼于己更狠的王爷时,骤闻急切脚步声靠近。
绕过草木,跨过月洞门而来的,是念春。
叶羽拦住人。
“你在这正好!我、不对,王妃要寻卫小将军!”
少年一愣,险些没能反应,“小将军?”
“对!小将军!”
念春见叶羽今日呆得有些过分了,索性不等他去通报,就要自己过去。
可再次被叶羽拦住。
“没有王爷命令,不得惊扰。”
“那你快去通报!”
叶羽不动,别过脸。
念春不傻,隐隐嚼出些意味。
理说王府是王爷做主,她不该违抗。可自被顾嬷嬷分进镜霄苑,她的身契也落在王妃手里,眼下的主子当是王妃。
几番摇摆,念春一咬牙,趁少年不备便高声大喊:“小将军!卫小将军!”
叶羽一惊,抬臂就要冲念春的后脖颈落下手刀,可这时,飞来一颗石子击中他的手腕。
不久前听主子问起一嘴,之后便对叶羽举止上心故而守在附近的金九自屋檐飞落。
“找小将军何事?”
叶羽皱眉。
念春自然认得金九,急道:“王妃说捡到护身符,请小将军即刻去湖边!”
虽有些不得解,可金九也没耽搁,看叶羽一眼,大步往亭子里去。
彼时的六角亭,洛荀盯着对面人衣襟上缝绣的一排烫金仙鹤,倏然打趣:“你今日穿得花里胡哨,莫不是瞧中哪家姑娘?”
“攻心计对我无用。”
“……”
洛荀有些尴尬地咳了咳,随后转过脸,百无聊赖看向背对他二人、负手眺望远处的裴宁轩,定了定,目光又在那人无意识拿食指摩挲扇骨的手上转一圈。
“裴穆清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
卫楚落子的手微顿,跟着看过去,“何以见得?”
“喏?”他努努嘴,“穆清每次想事就有这小动作,狐狸似的人,好端端跑去动脑子,能有什么好事。”
显然这话也落入裴宁轩耳里,青年停了小动作,却未转身。
洛、卫二人相视一眼。
恰值这时,金九纵步而来,停在石阶下。
“发生何事?”
看那立于亭中的青年一眼,金九回话:“王妃的婢子被拦在外,说是要找公子您。”
“找谁?”洛荀瞪着眼抢先问。
金九清清嗓子,“说是王妃捡到公子的护身符,让您去湖边一趟,看样子,还挺急。”
“怪了。”洛荀笑意堆满脸,“到底是小王妃捡了你的东西,还是你捡了她的?怎么她比你还急?”
卫楚皱眉。
显然不可能是护身符,这不过是寻他的借口,但分明有更亲昵的人在,遇急事为何偏偏来寻他这个仅仅见过两面的外人?
要么,是清楚这亲昵之人断不会相助。
要么,急事正是此人所为……
卫楚没急着站起,望向裴宁轩。
等少顷,也不见对方有话要说,他才长臂一伸,将看好戏的洛荀也一道给捞走。
待几人匆匆离开,裴宁轩才叹口气,闭上眼。
她倒是个聪明的,知道该向谁求救。
*
表面澄澈的湖水,实则也搅满泥尘,安子夜藏于荷叶间,只觉身处混沌,仿佛随时能被这片湖水吞噬得连渣也不剩。
大抵是她久未动作,惊散开的红鲤鱼群竟又三三两两聚回,好奇绕在她身畔。
直到远处一片大水花叠递撞来,安子夜摸下发间的金步摇,紧攥在手。
她借由饼子引来的鱼群暂时躲避了杀手视线,原是打算游至岸边逃离,可思量再三还是作罢。能看见的杀手仅那二人,却不知暗地还藏了几个,邵鸿要杀她,应该也不吝啬几个人手,此时上岸,无异于活靶子,倒不如藏在湖底,任桥上动静引来人。
只是,她能下水,对方也能下水,很快就有人追来。
幸而是在水里,对方的身手所占优势不算大,安子夜借助矮小荷叶及密密麻麻的荷梗灵活避身,倒也和来人周旋了几个来回,甚至趁对方钻出去换气的间隙,猛地将金步摇扎进其中一人的腰间。
鲜血漫开,腥气顺呛入鼻腔里的水袭进四肢百骸,剧烈晕眩感直冲头颅。安子夜的体力早已耗尽,意识似片飘荡的浮萍,并入这片混沌,身子却越来越沉,像是块坚硬巨石,直直往湖底坠去。
昏昏沉沉间,一片大水花冲来,她身子摇坠了下。
来人是为杀她……
还是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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