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真挚又可怜,“我每日都期待你能快快好起来,世子这样好的男子,就该走到阳光中去。”
“我想让旁人、还有我的父母妹妹,都看看我找了什么样的一个好夫君。”
沈湛的手掌冰凉,一动不动任她握着。
可却无端地让她想到躲在暗处浑身阴湿的蛇。
她忍着心底的不适,又蹭了蹭他的掌心,“在王府中,我就只有依靠世子啦。”
这说的是实话,却也不是。
在王府中,她唯一仰仗之人便是沈湛,连她的丫头的去留,都是沈湛一句话便可解决。
她可以真心实意伺候他,伺候到他死,或者他好起来,然后再看他迎娶真正的世子妃后若是能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她从未想过真正依靠他。
宋婉在宋府中见过姨娘们装乖卖巧皆是这样,很能引起男人怜惜孤弱之心
如今能对沈湛说出这番话,无非是猜测出他的心意,赌上自己尽力一试罢了。
她不知道这样的靠近与亲近,能否让她与沈湛的关系再进一步,但是……最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了。
被父母嫁到王府冲喜,背弃心上人,已是最糟糕的结局了不是么。
沈湛眉头微蹙,身体绷紧,喉结压抑地滚动着,本白的像纸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绯色。
宋婉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沈湛眼底仍是晦暗的情绪,待沸腾的血液冷却,方才的杀意早已消散不见。
她也不见了踪影。
沈湛在廊庑下站了许久,冷静地分析,似乎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反常是怎么回事。
起初自己是对宋婉好奇,想知道沈行喜欢的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也想知道沈行已知上巳筵席落水之事是他所为的情况下,是为了怎样一个女子,放弃了报复和世子之位。
后来娶了她回来,她胆大地竟挟持他,还说那些莫名的话。
那些话轻如鸿毛,不知不觉地扰他心神。
他的耐心一点点增加了,愈发地想看着她、看着她……
但他的耐心也变差了,看见她就想让她讨好他,装乖卖巧也好,只能讨好他。
她若有丝毫迟疑,那种失控的躁戾感就愈发明显,想要将她像她昏倒那日一样揽入怀中,才能平息他不耐的怒火,或者……杀了她。
转眼间,暑气彻底褪去,秋日里雨水多,宋婉闲来无事爱拾掇花草,除了府里本来就有的,还托负责采买的婆子买了些云京才有的花草,将自己酌香馆的院子里摆满了小盆景。
光是自己种还不够,也得给沈湛送去几盆,他那院子又大又冷清。
沈湛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看到她送来的花草,什么也没说。
婢女们见世子没发脾气,就面带喜色地把花草接了进来,宋婉教她们,倒是把那些花草都伺候的茁壮成长、郁郁葱葱,看着就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她还把几盆茉莉放在了沈湛窗子底下。
茉莉夜间香气浓郁,应该能驱散白日里浸在木头里的药味。
宋婉还在月洞门上头差人种了紫藤花,想着等来年夏天,爬满这灰瓦白墙,必定很美。
月洞门下,少女纤细窈窕,一袭雪青色对襟衫儿,一阵风吹过,月白色的罗裙随风翩跹,她顺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却不小心将发间插着的辛夷绒花碰掉了。
那辛夷绒花惟妙惟肖,若不说是绒花,还以为是枝头上才采摘下来的。
宋婉望着那跌落在青石板上的辛夷一怔,心底顿生出些许钝痛来。
那时在宋府,珩舟养好了伤,便是在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离去的。
那时的她望着屏风那头的一片空,不免生出一阵怅然。
很多个夜里,他与她彻夜长谈。
她与他说自己读旧时诗生出的不同想法。
与他说对女子及笄后便要关在绣楼打磨性子的不解。
与他说盲婚哑嫁的悲哀。
他看到了她被打压规训的乖顺下,那隐藏的不羁和平静的早慧。
她的不同,让他有种心悸的感觉。
那时她以为他不会再回来了,怅然打开窗,便发现窗户下的瓦片上竟插着一支辛夷花。
雨水打过之后花瓣愈发洁白饱满。
她伸出手将花拿起来,细腻又脆弱的触感在她指尖弥散开来,宋婉忽然想起很多个夜里,他温柔缱绻的眼眸。
珩舟似乎和她最初想的有点不一样,是个杀人者,却对她起了怜悯之心。
话不多,会在窗外留下一支辛夷讨她欢心。
“你在看什么?”回忆骤然被闯入者的声音打断。
宋婉抬眸看去,廊庑下,沈湛披着大氅,风帽一圈是玄狐的毛,愈发衬得他脸色苍白,俊美阴郁如月下冷霜。
宋婉拾起地上的辛夷绒花,勾唇微微笑:“以前府中种了辛夷花,我琢磨着也想在您院子里种一棵。”
沈湛道:“可以。”
宋婉点点头,“云京的气候也适合种辛夷。”
沈湛凝目看她,乌发雪肤,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有一股温柔恬淡的劲儿,方才望着那绒花发愣时却是冷淡又怅然。
她在想什么?
新婚夜的她分明锋利冷漠。
转眼间又低眉顺眼地伺候他,还会笑语嫣然地讨好他,甚至会……红着脸亲他。
她并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为了丫鬟可以去使银子讨好一个区区典仪,也会心平静气笑吟吟地跟小厮攀谈,还会看着一枚绒花去想他不知道的事。
他不管她到底是什么性子,她不可以想他不知道的事。
他要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思绪,全都专注于他。
这一发现令沈湛心中徒然升起一阵不安。
她怎能左右他的情绪!?
沈湛眸光幽冷,下颌紧绷,冷冷看着她。
宋婉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她从未见过沈湛如此阴沉可怕……
她不知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他根本就不喜欢她?
还是这些日子对她的忍耐已经到头了?想起了新婚之夜她差点杀了他,想要报复?
她想确定他的心意,宋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
还是那样冰冷。
她勉强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紧张。
可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她微微发颤的裙摆。
“珩澜。”她的声音却温柔雀跃,温暖的指尖与他十指相扣,“天气越来越冷了,怎么没带手炉就出来了?”
他冷冽地拢着眉,被她握住的手一动不动,整个人冰冷,沉默。
他不说话。
宋婉低眉敛眼,红唇咬得发白。
终于,他开口道:“绒花脏了,别要了。”
宋婉怔然看着他。
他从她手中将那朵洁白的绒花收走,冷咧的声音响起,“你喜欢辛夷花?”
她镇定地胡诌道:“喜欢,最喜欢辛夷,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沈湛:“……走吧。”
这辛夷花夺去了她的目光。
他竟会仇视一朵辛夷花。
宋婉以为沈湛不会对她喜欢什么花,种什么树,栽什么盆景这类的小事感兴趣去。
谁知他十分有耐心地站在旁边看着她给他窗子下的那一排茉莉浇水、修剪盆景的枯枝烂叶、用杂草将易受冻害的部位包裹起来……
这些事是婢女同她一起做的,可如今沈湛在一旁盯着,众人都如芒刺在背,大气都不敢出。
想想也能理解,比如那些工匠,若有主家在一旁监工,可不就是紧张呢!
宋婉实在想不通,自己只是为了讨好他才给他的院子挪来了花草,怎么就引得他对这些花草如此感兴趣了……
他一个神仙似的云端上的人,她都恐他哪天忽然就羽化而去……这样的人为何突然对泥土里的事颇有兴致?
直到乌金西坠,她揉了揉酸痛的腰,环顾院子一周,自己赞叹自己,“真好,比之前有生机多了!”
廊下站着的人揣着紫金手炉,一张苍白的脸上神情似是不耐,眼眸中是说不定道不明的情绪,额上都渗出了虚汗,却还站在那。
一旁的婢女也不敢出声,屏声静气。
宋婉在银盆里洗干净了手,走上前去抬头一笑:“天色晚啦,世子快回去歇息吧,等来年春天,您这院子一定是王府里最花团锦簇的地方。”
沈湛不语,神色古怪地挑了挑下巴,“没有要说的了?”
她方才唤他小字,那必定是有事求他。
他想到她为了那丫鬟去找那张典仪赔笑,就浑身不舒服,不想让她再有事去求别人。
宋婉不明所以,“没有。”
沈湛:“……”
宋婉忽然想到他每次这个神色,都是自己远离了他,比如轻轻的给他上药就让他很不满,还推了她。
想到这,她忽然茅塞顿开了。
下一刻,宋婉踮起脚尖,倾身搂住了他的脖颈。
沈湛紧绷的身体在她柔软又坚定的拥抱中,放松了。
他实在是很瘦,但足够高,宽大的大氅能包裹住她,仿佛能够让她深陷其中。
沈湛任由她抱着,后知后觉地有些明白,方才充满胸臆间的不甘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婢女大气都不敢出,对视一眼后低下了头。
文中“霓裳片片晚装新,束素亭亭玉殿春”出自明代诗人睦石所作《玉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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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他竟会仇视一朵辛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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