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想为我做?”
林熙笑着说,“这有什么假的,殿下喜欢什么颜色?”
平日里没怎么注意他的喜好,看魏国公夫人送的那件是藏青色的。
跟着青梅走,总不会出错,“藏青色,殿下喜欢吗?”
成煦的视线也落在那件皮袍大氅上,又看向林熙。
他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细碎的微光,嘴角微微上扬。
“石青。”
“好的。”
临走前,成煦说道:“巽雅日后不会再去烦你进学的事。”
林熙欠了欠身,“多谢殿下。”
林熙这厢刚出门,行过夹道的时候,轿撵的帘子被风吹起。
起落之间,她看到几位头戴乌纱帽、身着深红色朝服的官员走进了东暖阁。
其中有一位身姿笔挺如松竹、肩宽腿长的男子尤为出众。
只见那人背影孤傲清直,犹如一幅冷峻的水墨画。
如此气质却看不清面容,她颇觉可惜。
但料想有这副出挑姿态的人,难看不到哪里去。
大殿内,众人行礼落座后,便觉殿下的神情与往日不相同,竟有些和颜悦色的意思。
细心的朝臣看到了殿下的手边放着一碟用过的玫瑰糕。
彼此交换了个的会意的眼神,静静等待殿下发话。
“如今诏狱里还羁押着上百位林氏余党,”成煦倚着御座,往日里睥睨群臣的眼睛,今日是难得的舒展,“孤这几日都在反思,年前对林党的处置稍显严苛,你们商量个章程,确凿有犯之徒,追惩其罪责,其余涉事众人,若有可宽宥之处,或罪行尚轻者,皆可酌情从轻论处。”
在殿的臣子们听这话,再结合之前传出来的传言,彼此又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这是彻底证实了殿下确有宽宥林氏余党之心。
“殿下心怀仁慈,圣虑深远,实乃天下之福。”华发白须的方阁老颤巍巍地下跪,带头称颂道。
众人见状皆附言。
“江淮璟,“成煦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你是大理寺少卿,与林党素无瓜葛,又是人人称道的孤洁君子,这件事孤交与你牵头,联合刑部去办。”
江淮璟入朝为官时,殿下询问过陛下,想给这个新科状元什么官职。
陛下道:“如此孤绝君子,当去大理寺。若是去翰林院当个修撰,反而屈才了。”
江淮璟行礼,“微臣遵旨。”
等众群臣退出东暖阁书房,方阁老掐了掐自己颤巍巍的大腿,“这也不是做梦,殿下这是真的要宽宥林氏余党了?”
旁边稍年轻些的刑部尚书道:“刚我们进去之前,隐约看到一顶轿撵从东暖阁出来,想必是王妃了。”
方阁老摇摇头,“林氏女误国啊。”
刑部尚书不敢接这话茬,转头对江淮璟说,“林氏余党一案,干系重大,其中曲折关系复杂,往后就多仰仗江大人了。”
刑部尚书是个官场不粘锅,谁知道殿下会不会哪天不痛快了又找林氏麻烦。
更何况轻判谁重判谁,背后都是朝中有干系的。
这件差事不好办,能少沾就少沾为妙。
江淮璟虽是初入官场不足几月,但聪慧过人,听这话头便知道意思了。
他面色清冷,点了点头。
一众人等迎着落日往宫外走去,只是那江大人走在最后。
在跨过高高的门槛之时,仿佛听到檐下铜铃的声响,悠远而空灵。
他回头看了一眼西暖阁的方向。
夕阳如血,朱红的宫墙巍峨耸立,飞檐斗拱上的琉璃瓦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檐下一队身着绛红色宫服的宫人,弯腰低眉行过。
他的神色淡淡,缓缓收回目光,抬起脚跨过门槛,与这夕阳下的宫城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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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东暖阁书房里的旨意很快传到了京中官员的耳中。
自年后就沸沸扬扬的要宽宥林氏一党的传言,落下定音的一锤。
其中最激动的当属齐国公,人在家中坐的他,立刻招来管家让他拿着财帛、拜帖去疏通。
但是管家还没走出门,就被齐国公夫人拦住了。
夫人年过半百,虽生养过两个孩子,但保养得当,仍然是风韵犹存。
“侯爷,兮儿今日进宫,殿下已经发话要为你过继一子,以续齐家香火,你当真要为了一个私生子,跟林氏沾上关系?!”
原来这齐国公明着不敢纳妾,背地里却与一平民女子生了一个儿子,如今二十有余,被牵扯进了林党逆案。
原本夫妻俩相敬如宾,夫人自从亲生儿子过世后,对很多事情也淡了。
私生子的事只要于齐家荣耀无碍,她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如今,侯爷若是要昏了头,弃齐家满门于不顾,去搭救一个私生子,这在她就过不去。
“齐家如今在京中能有如今的荣耀,全依仗太后,我嫡亲姐姐的垂怜,“齐夫人道,”侯爷可要想清楚了,当年因着先太子的事,她对林氏一党是恨到了极点的。”
“何况,判决还没下来,听闻主审此案的江大人是个公正无私的君子。“
“若是无辜,自然会释放,若是有罪,你去活动也是无用!”
齐国公被这几句话点到要害,灰败着脸,对着垂手听命的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去了。
令齐国公失望的是,三日煎熬过后,判决下来,他的宝贝私生子被判五十个板子,流三千里。
只觉一股气血猛地自胸口处冲向脑门。
一瞬间,脸色通红,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砰” 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齐国公府登时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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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界闹得人仰马翻、沸沸扬扬的时候,平章台,算得上是京城里最安静的所在。
林熙仍然陪着陛下进学,殿下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公主后来竟真的再没来缠着她了。
今日午后,是玄明大师的佛法课,公主也没有出现。
大师慈眉善目中带着些少年人的俊朗,手上带着一串天竺菩提手珠,中间镶嵌着些珊瑚蜜蜡,甚是好看。
比玄明大师给她的那串要精致上许多。
林熙看着那串手串,听着大师清润的嗓音,渐渐瞌睡虫就上来了。
陛下见她眉眼间已染上了几分倦意,抬手摆了摆,“大师,中场暂且休息一番。”
平章台的花园里,早春里杏花洁白、桃花嫣红,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香,清新悠长。
树木郁郁葱葱,雕梁画栋、回转游廊间有座视野极好的观雨亭。
林熙上了一下午的佛法课,简直头昏脑胀,眼下坐在亭中,端着一杯茶喝着醒神。
陛下身边的小太监轻手轻脚地送来一个精致的玛瑙小罐子。
成衍打开,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柑橘甜香的气味。
他拉过林熙空着的那只手,翻转过来看她的掌心,几乎已经没有被责打过的痕迹。
他用食指刮了一点香膏,徐徐地涂抹在林熙的手掌心。
林熙被那香膏冰地一激灵,忙撤回了手。
“陛下怎可为我做这样的事。”
“你受伤是因我之故,你又是我的姐姐,”陛下又抓过她的手,“既然是照顾姐姐,又有什么不可以。”
林熙脑门一紧,连忙放下手里的茶杯。
“我自己来,自己来就好。”
这要是让殿下知道九五至尊给她抹药膏,等着她的大概又是一顿手板。
成衍也不勉强,将香膏推了过去。
“这是太医院的院正精心研制的去疤痕的膏剂,你用用看,若有效果就再命他制来。”
站在亭边的玄明,不动神色地将这一场尽收眼底。
这对林氏兄妹的感情比他想象中地要好,不知道殿下作何想法。
“我听说前一阵子,前朝有很多人上书参姐姐,如今风水又转了转,多了许多为林氏余党求情的奏折。”
“但是皇兄一概留中不发,还让沈大人主理林氏余党的案子。”
“这沈大人铁面无私、公忠体国,将其中纷繁复杂的案情、罪犯一一分辨,罪轻的宽宥,罪重的重罚,处理地条缕清晰,全无可指摘之处。”
“沈大人?是哪位沈大人。”林熙问道。
成衍道:“就是本届春闱的状元,江淮璟,皇兄称赞他是难得的人才呢。”
玄明道:“这是陛下与殿下的仁慈,愿意宽宥林氏一党。”
成衍面色沉郁,轻轻地摇摇头。
他并不赞同这种说法,皇兄对林党的憎恨是入骨的,不会轻易开恩。
想来这其中必然有诈。
林熙并不知道前朝的参奏,此刻听到陛下如此说,似乎琢磨出几分殿下拿她当靶子的意味。
但她并不在意这些,也不愿意去深究。
只是对这位状元郎十分有兴趣,必得找个机会见上一见。
远远瞧上一眼也成。
三人休息半晌,又回到课堂之上,在玄明开讲之前,林熙拿着自己抄写的《道德经》给玄明品鉴。
大师一张一张地看过去,面色沉静,最后委婉道:“可以再练练。”
这《道德经》是打算誊写在纱袍上的,她再用金银线去勾勒,时间原本就很紧。
林熙道,“我的字真就不好看吗?”
一旁的成衍是见过林熙写在雪人上的字的,说不好看都是抬举。
他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经文,看了看,又看了眼玄明大师,两人眼神交汇,是一片了然之意。
成衍语气同样委婉,道:“确实要再练练。”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字,在他们眼里,这字就这么难看?
她自己觉得其实还不错的。
“来不及练了。”林熙叹了口气,将她在殿下跟前许下衣袍之事说给两位。
成衍给她想办法,道:“我见过江大人的一笔好字,笔锋刚劲有力,字间饱含清正风骨,不如请他写上一篇,再拓到衣料上,或可成事。”
林熙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
她那一笔字,殿下之前也嘲讽过,若是绣在衣袍上,大概很难得他欢心。
“你不能见外臣,”陛下道,“我请师父去跟他要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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