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熙结束当日课业返回西暖阁,才踏入阁中不久,吕常就来了。
林熙放下手中软糯的玫瑰糕。
吕常走到案几前行礼,而后一招手,后头跟着的两个小太监就走上前来,手里分别举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
“王妃,这些是殿下精挑细选的字帖和文房四宝,皆为方便王妃日常练字所用。”
昨晚难道不是殿下随口一说吗,这会儿连东西给备下了?!
“殿下说了,请王妃悉心勤练,每日至晚间,择取当日所书中最好的一幅,呈递殿下御览。”
她又不要考状元,怎么又要做老太师的作业,还要写殿下的作业。
“知道了,辛苦吕公公。“
”我晚些时候去向殿下谢恩。”
林熙招手让侍女将东西收下,又亲手抓了一把金瓜子给吕常。
等人都走了后,她愁眉苦脸地走到书案里头的圈椅坐下。
真是倒反天罡了,师父从来都是放养她,从小野着长大。
如今都长到这个岁数了,竟然被要求念起书,写起字来。
侍女荷香在一旁将字帖打开,笔墨纸砚一应准备好。
轻声劝道:“王妃,还是即刻动笔吧,殿下还等着呢。”
林熙撩起眼皮,颇有些不爽地看了一眼荷香。
而后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认命般拿起笔。
落眼一看,那字帖上是殿下的字。
一瞬间,那些写在纸上的字,仿佛变成了一双双殿下的眼睛。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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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林熙用过晚膳,拿着逗猫棒跟珍珠玩耍,珍珠进宫已有多日,显然已经习惯了新的环境。
平日虽跳上跳下,但却从不曾砸坏摆放出来的古董,只是咬过几朵放在高矮几上的花。
因此林熙称赞它是只懂事、温顺、有眼力劲儿的好猫。
她让侍女将针工局给珍珠新做的几身衣服找出来,又从梳妆台上挑拣出几颗绿宝石。
打算大展身手,将珍珠打扮一番。
荷香见她没有半点要去东暖阁书房的意思,忍不住提醒道。
“王妃,殿下今日早早就下了朝,这个时辰怕是都要休息了。”
林熙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戌时初刻。
眼见着拖延不下去了,把珍珠放下,“知道了,走吧。”
荷香赶紧让小宫女捧上她今日写的字,跟着林熙往殿下那儿去。
而此时东暖阁的书房里,殿下正在看江淮璟的奏疏。
林氏余党的处置已经尘埃落定,这封是他写的结案词。
通篇览阅下来,称得上公正为骨,文采作裳。
这样的人才,难怪成衍想要笼络。
他笑了笑,合上奏疏,拿起翠毫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书写了一道旨意。
成煦的书法是先太子手把手教的,造诣极高。
只见落于宣旨上的字,撇捺伸展自如,飘逸灵动之余更多了几分杀伐凌厉之气。
“将这道旨意送与陛下,是否批复,全凭陛下圣裁定夺。”
吕常躬腰上前,双手接下,道:“殿下,王妃到了。”
林熙硬着头皮走进书房,在书案前微微欠身,行了一礼,“殿下,妾身今日练的字,想请殿下品鉴。”
成煦闻言抬起头,眉梢轻挑,食指成弓敲了敲桌案,示意她把写的字放到桌上。
小丫头低着头立刻上前,放下那一叠宣纸后,悄无声息地退下。
林熙有些局促,眼睛都不敢看向殿下,双手一会儿攥着,一会儿又揪着衣角。
她偷偷拿眼角瞟了一眼,殿下神情专注,拿着翠毫笔圈了几个字。
外头有小太监来报,锦衣卫首领裴永安求见。
林熙正想避到内室去,成煦却没让,只是让人在旁边一张规格稍小的书案前摆了一架屏风。
书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成煦让她坐下,“就这几个字能看。”
“照着再临摹几遍。”
林熙:.......
屏风外,裴永安穿着一身飞鱼服走了进来。
入殿后单膝跪下回话:“殿下,齐国公至今未吐露林氏私产所在,臣请命是否可用刑。”
成煦看了眼屏风后的倩影,“让他儿子去见见他,断头台前总要见一面。”
裴永安稍一顿首,“属下明白,既然我们问不出来,就让能问出来的人去。”
这段对话,让林熙想起了去年她去见太后的场景。
殿下想要林氏余党的名单,而太后握着这份名单要当筹码。
两方僵持之下,她变成了中间被摆布的棋子。
宫里的人,如殿下,如太后,都是十分善于谋算人心,对权术更是信手拈来。
这些好像流淌在他们的血液里,跟穿衣吃饭一样自然。
而她一个在山野里长大、喜欢简单纯粹的姑娘,于此地是如此格格不入。
她沉默地看向桌案上的宣纸,如醍醐灌顶般突然明白了,昨天殿下问的那句“陛下倒是很听你的话。”
那句话重点不是听我的话,而是陛下,他在猜忌陛下结交朝臣。
裴永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殿下看林熙手中虽握着笔,却双眼无神,一副怔愣发呆的模样。
“累了?”他起身走了过来。
林熙抬头看向成煦,心里在想。
教她写字是真的在教写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
带她去老太师府,是真的去道歉,还是为了让众人看到他对林氏女的爱护?
成煦眉心皱起,“在想什么?”
“殿下,你有什么是发自内心想去做的吗?”林熙充满疑惑,脱口而出。
成煦没有回答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
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拿过她手中的笔,蘸了蘸墨水,在她手边的宣纸上,现场给她写了几个字。
“今晚就只用写这几个字。”写罢,又将笔放回她的手里。
林熙的目光追随着他,走过博古架与青花陶瓷落地大花瓶,落座到御案后的圈椅里。
旁边瑞兽铜香炉里,缓缓飘着轻如薄雾的烟,给他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暖纱一般。
她有些泄气地看着那几个力透纸背的字。
“殿下,若要练到这个程度,夏衣恐怕是赶不上了。”
成煦头都没抬,“夏衣赶不上,还有秋衣和冬衣,你急什么。”
林熙撇撇嘴,这时候就听不到,她不想练字的弦外之音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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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平章台的成衍,同样坐在书案后,案上摊开着吕常送来的旨意。
他的脸仍然保有孩童的稚嫩之感,额头光洁、脸颊饱满,长长的头发总编成一根粗长的辫子,自上而下镶着六颗宝珠。
“吕公公,劳烦你替我谢过皇兄,”成衍道,“江怀璟是个人才,若能来给朕授课,是朕的荣幸。”
吕常躬着腰,赔着一张笑脸,“那奴才先行告退,书房里王妃还在练字,奴才赶着回去伺候。”
成衍眉头一皱,“林熙在皇兄书房练字?”
“回陛下,是的,”吕常道,“前些日子,王妃说要给殿下制一件绣着道德经的夏衣,但王妃觉得自己的书法造诣有限,就央了殿下从旁教导。”
成衍内心如坠重石,面上波澜不惊,仍笑着说话。
“林熙的字,朕与玄明大师都看过,确实该练练。”
待吕常走后,成衍便下了那一张笑脸。
看着案上摆着的那道旨意,从喉咙里冷哼一声。
皇兄这是在跟他打阳谋。
想结交寒门新贵,我可以把人送到跟前,就看他有几分本事。
又借吕常的口警告他,无论他想做什么,不要打着林熙的名义。
可论亲疏,林熙不过是他名义上的王妃,但却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姐姐。
年幼的成衍对这个皇兄的心胸和才干是十分服气的。
但在林熙这一项上,他觉得皇兄属实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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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吕常回到太初殿东暖阁,书房里已没有王妃的身影,只有她描的几张大字摊放在殿下的御案上。
“回殿下,话都已经带到。”
成煦道:“那就传口谕给老太师,请他酌情安排江淮璟的授业内容和时间吧。”
“奴才遵旨。”
吕常退出去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成煦一人。
御案两边燃着四只蜡烛,在微微摇曳的烛光下,他的视线落在林熙的大字上,而旁边放着江淮璟刚才的奏疏。
他细细比对后,一阵疑影缓缓升起。
林熙虽描的是他的字,但是横竖撇捺间却隐隐有些江淮璟书法的味道。
这是多年沉淀下来的写字自然习惯。
若不是恰巧此刻放在一起看,林熙的那笔字是绝不会与状元郎的字联想到一块去。
可林熙是侯门绣户女,自出生起到进宫,从未踏出过京城一步。
更不可能会和一个江北的寒门读书人有什么关联。
或许只是巧合。
也或许是因为这种事情发生在林熙这种愣头青身上,
一向多疑多思,满身都是心眼子的摄政王,轻轻地放过了这个疑问。
与此同时,诏狱中关押的齐国公与其私生子意外死亡。
还把隔壁住着的刑部尚书一起带走了。
林氏的巨额财富像是浅浅地在人们视野里露了个头,转瞬就深埋入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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