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尚书没有耽搁时间,随即返回了方家。
他让人把方太太找来,对她说了自己的安排。
方太太十分不能接受:“老太爷,您先前不是这么说的,徐家那个样子,养出来的姑娘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徐家没做出这等事之前,亲事都是勉强成就,何况是现在?老太爷一向心疼霄哥儿,怎么忍心替他选这样一个妻子?!”
方老尚书道:“徐二姑娘本人究竟好不好,不是十分要紧——”
方太太听得头脑一嗡,抢话道:“那老太爷认为什么要紧?!”
话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压着怒意,屈身赔罪,“媳妇错了,实在是替霄哥儿着急,请老太爷恕罪。”
方老尚书知道她的感受,摆手示意无事,回答道:“霄儿的学业最要紧。”
方太太不能理解其中的逻辑因果。
方老尚书将先前和方寒霄的那一番对答说与了她,方太太仍是不解且憋屈:“如老太爷所说,霄哥儿受此刺激,从此能奋发上进确实是件好事,可也犯不着为此就认了那徐二姑娘吧?另替霄哥儿择个良配,最好是书香人家的姑娘,从此督促鼓励着他往上考才是好呢。”
方老尚书笑了:“若论督促,谁能比得徐家二姑娘在侧的成效?霄儿现在看着是知耻而后勇了,可他那个脾气,玩心太重,从前我怎么敲打都不管用,这一下奋发谁知道能坚持多久?待伤着他脸面的这件事解决了,过个三月五月,他好了伤疤忘了疼,旧态复萌了怎么办?”
方太太怔了片刻,勉强道:“霄哥儿不会的——”
终究不敢斩钉截铁地打包票,真用功读书的人什么样她是见过的,当日方父在时何等自制忍性,方寒霄有父亲的一半定力,举人不去说它,至少不至于去年才考中秀才。
方太太想着,又补充道:“霄哥儿是年纪还小,才会为那些热闹迷了眼,待他再大两年就好了。”
“若是两年不成呢,再两年?”方老尚书叹了口气:“你我等得,可是外面的人不会等。霄儿还有两关要过,秋试三年两次,春考三年一次,时光匆匆,没有你想得那么富余,不知不觉就蹉跎过去了。”
方太太挣扎着道:“霄哥儿还是有天分的,不会一直不中,老太爷从前常说这个话——”
“中是能中,可同进士出身跟进士出身能一样吗?四五十的进士,又跟二三十的能一样吗?每一步都是个坎儿,不要看霄儿年轻就以为来日方长,老夫——”方老尚书带着两分疲惫深深地道,“是不能不着急啊。”
方太太变色失语了,她从前没见过方老尚书这般形容。
独子早逝,方老尚书暮年而要顶上来做梁柱,他不能轻易露出颓容,他要撑不住,底下的孤儿寡母就更失措了。
这一个家的向上的朝气,就要散了。
眼下,方太太就不自禁地跟着伤心起来:“总是霄哥儿不争气,叫老太爷失望了,这孩子——唉!我常日跟他说,别看他和甘家和薛家那些少爷玩得再好,根子上他和人家不一样,人家都有能使上劲的父亲帮衬着,他没有,只能靠他自己。譬如那薛家少爷,他就是不举业也没关系,大了或是依着世子长兄,或是分一份家产,另立门户去过,别人看着平江伯府的面子,总不至于欺辱了他。霄哥儿独一个儿,他能靠谁呢,族中终究是远了……”
说到伤心处,方太太别过脸去,真的滴下泪来。
如此看,对于方寒霄的迟迟不开窍,她心中也不是不焦躁的了。
方老尚书微叹道:“所以,我才出此下策。”
方太太抑了情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霄哥儿若能娶个家世好一些的妻子,对他也许更有助力——”
“霄哥儿若争气,他自己就能立起来,若不争气,寻再好的姻缘又有什么用,叫他去看妻族的脸色讨生活吗?”方老尚书道,“男人大丈夫存身于世,功业成就,终究是看自己。”
方太太的面色太颓了,他缓和气氛般又说了一句,“就是如今这样,霄儿也算是看妻子脸色了。没徐二姑娘戳他眼前激励着他,谁知他这股劲头能坚持几日。”
“……”
冷静下来后再看,方老尚书这招是太绝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便连婚姻在方老尚书眼里也不是不可利用之事,只是想到儿子被祖父这么对付,方太太都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方老尚书下了结论:“先把徐二姑娘迎进来,她真能令霄儿上进,别的都可以押后再议。”
话到这个地步,方太太不得不认真考虑起这个可能了:“可是老太爷,媳妇就不说了,霄哥儿必然是不会满意她的,到时夫妻好似仇敌,这弊处也不小罢?”
方老尚书不在意地道:“世上合不来的夫妻多了,合得来的才是少数。我们这样人家不兴休妻,霄儿实在不喜欢她,等他自己立了业,能做主的时候将徐二姑娘摆在老家,离他远远的就是了。”
这等于还是变相地在激着方寒霄上进,他考不出去,不能做主,就只好一直窝在老家里被不喜欢的妻子扎心。
至此,方太太还能说什么,方家真正做主的从来都是方老尚书,方老尚书肯跟她解释这么多,已是看在她多年守寡不易的份上了。
**
徐尚聪还在静德院里被看守着。
这么半天功夫过去,他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挨不住了问看守他的小厮要饭菜来吃,小厮把眼一翻,险翻过了头顶:“老太爷没吩咐,小的不敢自作主张!”
徐尚聪爷们脾气发作,要动手,怎奈饿得两眼发花,心口直跳,根本没力气,只好嘟嘟囔囔地口头上骂两句,发泄一下。
小厮不管他嘟囔什么,只尽忠职守地看着他,一步不许他迈出门去。
徐尚聪百无聊赖,又琢磨起怎么能把快要砸到他身上的官司逃过去,但肚里空空的时候,脑袋难免跟着一道空白,他想来想去,除了一腔委屈加怨气,什么主意也没想出来。
他不过顺道搭个船,想着送完嫁后就好一路玩回去,金陵苏州扬州连着一大片繁华金粉地,耍不完的好去处——可现在全成了幻梦,大房的事,凭什么要扣下他受苦啊!
真是越想越不服气。
算了,管他的,本来就不是他的错,方家老头子又那么厉害,他根本不是对手,方家想怎样,他依着就是了,总不能叫他替大房在这里吃这个眼前亏。
摸着干瘪瘪的肚子,徐尚聪终于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等到他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方老尚书再度盼进来的时候,他就忙跳起来,道:“老太爷,这事是我们家不对,老太爷说什么,晚辈都照办!”
办完了赶紧走人,再扯皮把自己扯进大牢里去才得不偿失呢。
“要赔礼我赔,赔钱我回去问大伯父要,二妹妹我这就带走,您状纸上写什么,我都认就是了!”
方老尚书得了他这么一篇痛快话,一愣之后也是无语。
纨绔得这么识相的也少见,发现情势翻不过来后,说跪就跪,跪得彻底,丁点不带犹豫的。
这么一来,倒也省了他的口舌工夫,方老尚书就对他表示,看在他这么配合的份上,知府衙门可以不去,但要他写下一篇亲笔供述,写明徐家为攀高枝,是如何以庶妹代嫡姐,欺瞒方家的。
徐尚聪不知他饿着的半日里发生了些什么,以为真是因为自己态度良好才被放了一马呢,精神大振,无有不从,提笔就写了一篇歪字,他字虽差,但事情前后是写得清清楚楚,毫不遮掩,唯恐有哪里让方老尚书不满意,再要拎着他上公堂。
方老尚书看过后,也挑不出什么来,便将供述收起,命人上茶饭来。
徐尚聪正饿得五爪挠心,只不敢提起,这下得了饭菜,虎扑上去,风卷残云般吃起来,一边吃一边莫名地对方老尚书生出点感激之心来:方家还是讲道理的人家啊,也没揍他也没骂他,写篇供述就完了,别人要敢给他塞一个假媳妇,他才不会这么善罢甘休呢!
不过虽然如此,他也不敢久留,肚子一填饱,就主动向方老尚书要求见徐二姑娘,他带走还给徐家大房去。
方老尚书笑了笑:“不必着急。你这回出来,也是想领略一番江南风光的了?”
徐尚聪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就老实点头。
“江南虽好,我们江北淮府,也并不逊色,这么一趟远门不是容易出的,既来了,不如也好生赏赏。”
方老尚书说着,颜色不变,唤人进来,请徐尚聪出去。
徐尚聪知觉不妙,被小厮拉扯着,努力巴住门框叫道:“哎,哎!老太爷,说好了写完供述就放我走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方老尚书“哦”了一声,反问:“我几时说过?”
徐尚聪瞪着眼回忆片刻,发现真的没有!只是说不用上公堂而已。
“不必害怕,只是请你去我们庄子上做几天客,你同船的那些下人,此刻也都在那里了。”方老尚书说罢一摆手,拉扯着徐尚聪的两个粗壮小厮将他一夹,便挟制着出去了。
徐尚聪的惨叫撒了两声,没了——嘴被堵了。
一直在堂屋里原来看守着徐尚聪的小厮双至有点糊涂地道:“老太爷,您这是想做什么啊?”
方老尚书淡定地道:“不做什么,以观后效而已。”
徐二姑娘这一剂药究竟管不管用,还需看一看,扣徐尚聪一阵子,算是留他做个退路。
若是徐二姑娘在眼跟前晃着的情况下,方寒霄仍是忍不住多久就仍旧出去玩耍了,那与他娶这么个媳妇又有何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