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推门就看见李常棣扶着桌子,灯前小草写桃符。
“常棣哥,你字写得的真漂亮,雄浑刚健,比夫子的还漂亮。”常棣坐在床上写春联,过年整个刘家人都忙起来,就李常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就毛遂自荐写对联。刘西路这种恭维的话他听过不下上百遍,微微地勾起唇角,“想学?下次教你。”,刘西路乐得直点头。
他把桌子搬到屋子里时,常棣哥正在目不转睛地看史书,什么也没问。
西路想这才是文人风骨,“一箪食,一瓢饮”,贤哉!
等菜都摆在桌上了,人都到齐了,他才缓缓放下手里的书,颇为惶恐道:“刘姑娘,这,这,我一个罪人同你们一个桌吃饭,这不是毁人清誉吗?我下桌,随便给我吃点就行。”
刘丹清瞥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多费口舌,“爱吃不吃”,径直坐下。
刘西路赶紧去扶李常棣下床,一瘸一拐地坐到椅子上。淡淡的馊味飘到刘丹清的鼻子里,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看着他的脸上虽然冒出了青茬,但也不算蓬头垢面。李常棣不方便走动,实在受不了就托刘西路给他盆水洗漱,再多的,他也不敢再麻烦了。虽然刘西路看着很尊重他,但他终究是个来落不明的外人。
所以有一股子馊味。幸好这味道在军营里、在农村里常常能被其他味道掩盖,也就不显得刺鼻了。
龙游浅水被虾戏,落毛的凤凰被犬欺。他虽没低三下四过,但这点道理他懂的。
他曾经养过一只小狗,那狗灵得很,从来不会对着主人汪汪乱叫,喂食的时候也避免尖锐的牙齿碰到主人。有次他在朝里遇到烦心事了回来,那狗先是像往常一样朝他奔跑过来,跑着跑着又慢慢地停下,在不远不近处趴在地下,摇着尾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对着这么温顺的毛茸茸的小玩意,他就再撒不来气了。
不过他也知道单纯的低眉顺眼,上位者也许会出于善良怜悯收留他,可他总是一个解闷的玩物。适时恰当地表现出他的能耐,被需要才能被尊重。所以他一直在观察刘家姐弟的喜好,最好是她们这些乡野村妇都稀罕的。
刘西路喜欢下棋,他就摆局让他玩得流连忘返。所以尽管刘西路的棋下的很烂,但他却摆出进退维谷,举棋不定的姿态。
刘家小妹喜欢热闹,喜欢听志怪传奇,他就会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京都的昌盛,江南的繁华,让刘万芳缠着自己讲百明街巷上做酒楼暴富的老板娘的传奇。
至于刘家的大姐,长的活脱脱一个瑶台神女的模样,烦的却都是人间烟火俗事。
他没摸清楚她的喜好,她每天不是织布机上哒哒哒地干活就是拿这个算盘滴滴答地拨来拨去。听刘万芳说她喜欢听戏,她们爹没入军营之前,她姐姐常走上十几里路就为了看一出戏。
不过最重要的一点,明年开春,按大周的规定,刘西路就能参加院试了,他终于不用再陪小孩玩过家家了。
这刘家谁当家,谁拍板他心里头明镜似的雪亮的。
开饭前,刘丹清抱着东西进来了。自从刘家搬回寿安镇后,每年守岁刘荣都会给孩子们一件礼物,刘荣从军后,这事就落在了刘丹清的身上。
“这是给你买的砚台,省府已经出了告示,今年三月就设院试。明天你那个棋盘暂时先收到我屋子里,就还有几个月,你再加把劲,争口气啊。”刘西路摸着光滑的砚台,听到要把棋盘收走,垂下脑袋,敢怒不敢言。
“这是给你珠钗。”刘丹清的手上事红色手帕包裹地严严实实的一团递到万芳的面前。刘万芳一脸喜悦地接过,打开来,眼里的喜悦一下变得震惊起来。
“哇!”在凑过来看的刘西路的一声惊叹中她猛地把包裹再用手帕盖上。
“姐,你打劫地主啦?咱家可是不偷不抢的好人家啊。”她严肃地看向刘丹清,待到看见姐姐无语地表示她知道。
她掀开布又大叫一声,给在座的都吓一跳,然后清了清嗓子,突然娇俏道:“紫啧!”
“别一惊一乍的。”
过了好一会,刘万芳激动地简直要冲破胸膛的心慢慢缓下来,她感觉眼眸里映出的场景恍惚起来,耳边晃荡的声音虚化了,唯有她手紧紧握住的金钗是坚硬的,只有她手指与金簪摩擦的冰凉感才是真实的。
“这是真金吗?咱家啥时候有这宝贝了啊!”
“可不得这么说,这是咱的传家宝,几代子传下来的嘞。”
传家宝?万芳心头一紧,那姐姐呢?她又问不出口了。
刘西路倒是大声喊出来:“家传的,那娘是不是还留给我更多的。那我岂不是不用再读书了啊?”
“你想得美,娘什么都没留给你。”刘丹清冷冷地看着他不争气的样子。
“不可能,娘最疼我了。”
听了这话,丹清不再说什么,过了很久才看向李常棣,轻启朱唇:“李公子,你们家不是京都富商吗?你给我们掌掌眼,瞧瞧我家这传家宝值个什么价?”
李常棣小心拿过来,耐心解释道:“这个上面是垒丝的工艺,将金拉成丝,能编成各式形状,纹饰细致通透,巧夺天工,价值不菲。”
李常棣倒不是很懂女人家的东西,但这工艺他有所耳闻,没想到还能在这穷乡僻壤里见到。
他摸上蝴蝶的翅膀,“细如发丝,密如蜘网”,怎么看都不像是民间工艺能做出来的。
“这是传家的宝贝吗?”李常棣试探地问道,见刘丹清沉默不语,见好就收,又打了个趣:“我还以为姐姐对我心存芥蒂,未想这么贵重的宝贝都肯给我看。如今也不怕我是个贼了。”
刘万芳伸出手先摸了摸蝴蝶的镶红宝石,然后趁着李常棣阴阳怪气的间隙,一把多了过去。
“你要是敢动歪心思,”刘丹清勾起嘴角“我就打断另一条腿。”
刘丹清笑容凝固在唇边,望着他的眼睛警告道。
王芳已经把这金簪插在发间,这又重又冰的钗子压着她的发丝,牵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摇头换脑地拉着刘丹清的手,龇牙咧嘴的:“这大过年的,吃饭就吃饭,还给啥礼啊。见外!”
刘西路也学着她的嘴脸拉着李常棣:“这大过年的,吃饭就吃饭,咋还给人表演变脸,见外!你不耍宝还能不让你吃饭呢。”
这成功引起刘万芳的注意,贴到他耳边低吟:“大过年的,别逼我在最高兴的时候给吃你大嘴巴子啊!”
刘丹清瞪了她一眼,万芳知道姐姐最忌讳这些不吉利的话,立马乖巧:“我是说我给最可爱的哥哥吃大饺子。”
刘丹清看着这两活宝嘴上说着嫌弃的话,心里头也总埋怨两个孩子不知好歹,笑却是从眼角挂到嘴角。
抬头,她看见对面人的笑颜,他的眼睛里面含着笑意。那他眼睛里面的自己大概也是这般笑逐颜开的模样。
现在,她很高兴。
战争、分离、死亡、黑暗、柴米油盐笼罩住她太久,她的神经紧绷。此刻,她才从别人快乐的样子感受到自己的快乐的模样。
“去把院子里的东西拿进来。”刘丹清吩咐弟弟道。
“常棣哥,别老讲姐姐对你心存芥蒂,其实她这个人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硬心软的”刘西路拎着一对木制的手杖。
“吃饭吧。”刘丹清刚说完,李常棣就去夹起一块肉,一口就吐出骨头,再去夹,顷刻又用上手了,他这吃饭的架势着实吓到了她,又有些心虚。
菜,她们农家是不缺的,可现在战火纷飞的,肉和米不知道翻了多少倍了,所以屋里屋外吃的是不一样的。但也没什么好愧疚的,他一不给钱,二不干活,能让他活命,他早就该作揖叩首拜谢她救命大恩了。
李常棣顾不得她惊讶的眼神,低着头一大口,一大口地把菜塞满嘴里。
心里反倒想:吓到她才好嘞,一天不是粥就是饭的。
他知道在这荒郊野外的吃不上什么山珍海味,可当他每天靠在床上扒着干巴巴的米饭的时候,唯一下饭的就是顺着风飘进来烧肉的香味。他从小到大哪里在口腹上遭过罪的,越想越委屈,不停地咀嚼,来表示无声的抗议。
刘万芳不屑地看着李常棣饿死鬼般的吃相:“姐,怎么不见猪排骨。”
她们能吃到的肉类不多,猪肉是最常见的,父亲走之前她们家还养过小豚。
“南村那边发猪瘟,屠户吴家的店铺这几天一直关门,收拾瘟猪呢。”
晚饭过后,刘西路一直缠着李常棣对弈,堂屋的门打开,院子里挂满了亮堂堂的灯笼,两个女孩儿在门口放烟花。
整个寿安镇里的炮竹在女人们的手上此起彼伏地响起。冷清了、寂静了一年的镇子终于活了一回。
随着最后一声“砰落”下,又冷清了、寂静了。女人们忍受不了慢慢长夜的无声,带着孩子们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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