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刘西路死死地盯住李常棣,印象里这个藏在姐姐后面的小男孩不过才长了一岁,今日不知哪里来了雄性的压迫感。
“不是我,你听她说完啊。更何况我一瘸子,能做什么啊?”李常棣努力地保持冷静和庄严,并一声一声尝试唤醒他们之间的情谊
“西路,西路!你动动脑子啊!”
“我那么敬重你,把你当做老师、知己,你却这么报答我?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哈。”刘西路拿起麻绳将瘫倒在地上的男人捆了起来,并从书桌上揉了一团纸塞进他口中,免得妹妹听见他的嚎叫嫌恶心。
他使劲地将人抬起,却发现这瘸子虽然被饿瘦了,可还是重的不行。他决定把人拖去柴房,因着怕在庭院里的妹妹看见,他拖着这瘸子先是绕了半圈。
庭院里深棕的粗树干下,万芳的哭声渐渐平息下去,声音黏黏糊糊:“蔡婆婆跑过来说霞姐姐一头撞死了,好没意思的世道。”
她哭够了,呆滞地望向那向青青的苍穹下那光秃秃的粗树干,像一把宝剑誓要捅破天际,却连她家的院子都没长出去。
“就因为这事儿?”刘西路拖着李常棣的动作停滞住了,把他的双臂往下一放,咯噔一下李常棣瘫在地上。
刘西路这一句像一道惊雷霹雳击中了万芳的神经:“什么叫就为这事儿!”她的牙齿都在颤抖,肌肉都在颤栗。
刘丹清一把抱住万芳,吐出一口气。
刘西路缓过神来弯下身去扶瘫在地上的的人“李老师,我扶您起来。”
李常棣用尽力气拍伸过来的手“不必了,高兴是李老师,不高兴了就死瘸子,这世道果真好没意思的。”
刘丹清低下头轻轻安抚着怀里抽泣的人儿,心道那老寡妇嘴最是闲不住。
唱戏的总喜欢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现在也轮着她焦头烂额了。
刘万芳刚得知王霞姐的事,觉得日子一天天的难挨。去王家吊唁,她娘王嫂眼睛一圈紫红色,眼皮下的骨头都清晰可见的露出来,好不吓人。
死去的人死去了,留下的人留下了,去留之间是无聊的、停不下来的日子。
姐姐常常宽慰她,哥哥常常逗她开心,就连那素昧平生的瘸子对她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姐姐还是在织布机上一坐坐一天,她喂鸡喂鸭,烧水烧饭。
哥哥在学堂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刚开始回来还吃吃宵夜,和姐妹们说说笑笑,现在回来倒头就蒙在被子里睡,有时累的都不想换衣服。
有一次刘西路睡到鸡鸣的时候,突然惊醒,天蒙蒙有亮光,衣服也来不及换,背着书包就往学堂里跑,等敲门才看见夫子披了件衣服,在寒风里颤颤巍巍地问:“才刚过寅时怎么就来了?”这回再回家一来一回也麻烦,趴在桌子是继续睡。等早到的同窗来了发出走动交谈的声音,他也就睡不着了。
刘西路每天睁眼就背书,坐下就写文章。这书是读不完的,秋风扫落叶,越扫越多,越积越多。
有时候背急了就把纸撕碎揉烂才解气。他变得不大爱讲话了,因为无论讲什么话,姐姐都会引到他的学业上去。
每次刘丹清一说到学堂的事,他就不耐烦听下去。
他已经在努力了,他已经很努力了,可她总觉得自己没尽全力,说那蒋二家境还不如他,可前两年就是蒋秀才了。他们二人一起读的书,都是一个夫子教的,如此云云。他窝着一肚子的火。
这天刘家姐妹和李常棣围在桌子吃饭,刘西路在屋里头翻箱倒柜找东西,万芳喊了好几次都不来。
“要不等西路一起吃……”李常棣好不容易能上桌吃饭,却是要处处看人脸色行事。而现在刘家大姐的脸色明显很阴沉。
“别管他。”
这时刘西路冲进来号到“我棋谱呢?”
刘丹清低着头咀嚼,顿了顿道:“你棋谱在我房间的第二个柜子的下面。”
“没有啊?”他忍着气摇头。
“是我……”他看见刘丹清冷漠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是你拿的?我床头底下?
“是你偷的”刘丹清终于抬眼看他,咬住说。
“这本来就是我的,这怎么能叫偷呢?读书人的事!”刘西路觉得不可理喻。
“我三天前就发现它不在我柜子里。我给过你机会的”
“我看棋谱不会影响我读书啊!”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会吗?那你为什么忍不住从我那里把棋谱拿走?你过几日就要去省城赶考了,为什么还不能让我省心?”
刘西路不想继续吵下去,他也没力气再吵了。
沉默了半响,又沉默地在万芳旁边坐下。
见状,万芳懂事地去给他拿碗筷。这事本来到这也就结束了。
可有的时候的争吵就因为多说了那么一句话,
“你蒋二哥去年前两年就考中了秀才,他娘从来没操过心。夫子和我说你天资聪颖,你只是没有尽力。”
不知道是哪句话刺痛他,他立马反驳道:“烦不烦啊,那你让他当你弟弟去啊!”
他狠狠地摔下筷子头也不回就走出门了。
万芳被吓到了:“哥,你去哪啊?”她追上去劝他冷静,别和姐姐说气话。
“读个书你读出息了,敢跟我摔筷子了啊!”刘丹清丝毫不肯示弱对这空荡荡的门大喊。
“就你吃净苦头。我为了供你读书我变成了什么样?我不嫁人,我拖着一大家。我从早到晚就坐在织布机上,手指磨出茧子啦。你个狠心的!你读书是为我读吗?等你上了战场,你指望谁去给你收尸!”她对着门口咒骂道。门口没有人、没有背影、没有愤怒。空荡荡地好像能听见咒骂的回声。
“是不是很像一个泼妇?”
两年前她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安心准备嫁妆。
一年前,战场上传来她未婚夫战死沙场的消息。她硬是一滴泪都哭不下来,人都说她冷血。她不知道该怎么哭,她和那男人家没说上过几句话,她拿着梭子努力地回想他的样子却一无所获。
她一心扑在织布机上,织的越长,她和弟弟妹妹的日子就能好过些。
她该怎么去给他哭丧啊?就可怜他那老娘,没了丈夫,没了儿子,就留下军营给的四两银做抚恤,靠着四两碎银她一个老婆娘怎么过活呢?等儿子一下葬,她就一路往西走,去投奔那杳无音讯的娘家人。
刘西路一出门就后悔说的话,但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去。
他知道全家现在都指望着他,不说一举夺魁,光耀门楣,但起码能免除兵役,他是他们家最后一根独苗了。
独苗啊!
可他一回来听见姐姐念不断的牢骚,他咬着牙齿,这书又不是他求着人读的,他是读不过隔壁蒋二,大不了下次征兵他就去啊,破贼安民,横竖一死。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他现在一身的怨气是连死都不怕的。
刘丹清看着桌上躺着的东倒西斜的一双筷子,一根上还有一粒白米饭粘在竹筷前头,黏死了,怎么甩也甩不掉了。
嘴里狠狠道:“读书啊,你威风啊,你认几个字,你道理懂得多啊……”
“不吃饭,就敢在家里头耍,饿死他算。”
……
等落日西斜,乌鸦都飞走了,空荡荡的门口还是没人回来。
“我去学堂找找。”
“你在家里等着,他要是回来万一门锁上还以为我不让他回来呢!”刘丹清对万芳道。
刘丹清出来门往学堂那条路上走,她们家住的偏僻,这路走的人少但隐隐约约还是踩出一条小道,丹清猜测那是弟弟踩出来的,只有他需要走这条路。
太阳在她后背晒的身体发热,走着走着太阳不知不觉落余晖里去了,她的身体又发虚汗,感觉到丝丝凉意。
斜阳隐入山林中,顷刻间乌云密布,毫无征兆地天泼下雨来,干裂的泥土吮吸着甘霖,瓢泼大雨的速度太快,积水从地上冒出来。找到人的时候,刘西路垂着头,水从头发梢滴到脚下,脚下又是泥又是水,落魄不堪。
人还是找回来了,第二天就去赶考了。
这场大雨后,刘丹清染了风寒,但第二天是王霞的五七,她还是撑着身子和刘万芳去吊唁了,王霞娘拉着她的手哭了好久。回来之后终于是病倒了,连着几天卧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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