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姝月远远跟着前面不远处的素净身影，生怕离远了跟不上，离近了又被她发觉，步子不由得忽快忽慢。
从洛府出来，前方之人已经七拐八拐，丝毫瞧不出目的地是何方。
洛姝月心中暗暗焦急，忍不住扯了一把身旁之人的袖子。
被她拽得摇晃的小姑娘“唉哟”一声，音量大了些，差点引得前方之人回头。
洛姝月低声呵斥：“洛绮风，叫你出来是帮忙的，不是添乱的！”
洛绮风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又被这么一训斥，忍不住眼泪汪汪。
洛绮风：“二姐，我腿脚笨拙，跟不上你们，要不你放我回去吧……我娘还等着我煎药呢。”
洛姝月嫌恶地白了她一眼。
洛绮风今年才十三岁，是婢妾所生的庶女，天性胆小，从不敢忤逆洛姝月。昨日她恰巧路过碧岚轩，撞上洛姝月正伏在外面听墙根，本想速速离开，却被洛姝月拦下。
昨日，洛姝月一行人从碧岚轩出来时，恰与莫祺擦肩而过。当即她就觉得奇怪，府中怎么出现了陌生男人，还堂而皇之地进了碧岚轩的门。
洛姝月不会错过这个热闹，因为怕洛绮风经过会惊动碧岚轩内的叙话，才强行拉下她来一同听。
哪知就听见了盛小王爷要约见洛青云的消息。
洛姝月气得脸色青白，当即决定跟踪。她怕自己一人不够稳妥，直接将洛绮风也拉了出来。
此时，洛青云已经将石田坊逛了两三圈，又沿河走了一阵，身影没进了一条小巷。
洛姝月拽着洛绮风，同样跌跌撞撞地挤了进去。
原以为是条僻静小巷，不想一进去，才发现窄窄的一条道两边什么都有。她们穿过支着简陋地摊的小贩，犯懒睡觉的乞丐，终于瞧见月白色襦裙的一角在尽头闪过。
洛姝月急急忙忙地奔了过去，直接由石田坊穿进了肃青坊。
她四面张望着，隐隐约约望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可没等她细看，一群敲锣打鼓的卖艺人忽然拥到眼前，将洛姝月的视线覆盖得严严实实。
洛姝月急得脸都皱了起来，忙问洛绮风：“你瞧见洛青云没有？”
洛绮风怯怯答：“我才多高，二姐你都瞧不见，我更瞧不见了。”
洛姝月急匆匆地挪着步子，可卖艺人像是故意的一般：她往左一步，左边便举起个匾牌；她往右一步，右边又冒出来个伙计表演舞剑；连她踮起脚想越过人群找洛青云，都有个小豆丁被抛起，在空中做了个漂亮的后空翻后，稳稳落在他人肩头。
总算等这帮人散开，洛青云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洛姝月又急又气。她今日出门前，同样好好梳洗打扮了一番，为着就是能跟上洛青云见到盛小王爷，而后将洛青云拦在门外，自己李代桃僵。
不，什么李代桃僵，这原先就该是她的邀约。洛姝月恨得牙根痒痒。
明明就是她心悦于盛昭朔，还写了书信送过去的。可如今却让洛青云占了便宜。这叫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洛姝月环望四周，空空如也。一想到洛青云此刻或许已经和盛昭朔见上了面，她整张脸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她无地撒气，直接逮住了近在眼前的洛绮风，当街就开始又掐又拧。
洛姝月：“让你脚步这么慢！让你不好好盯着人！”
洛绮风登时哭了出来，却又不敢放开声嚎啕，只得抽噎着，泪珠滚进嘴里，又咸又苦。
她才十三岁，母亲又体弱多病，娘俩在洛府几乎没什么立足之地。平日过得忍气吞声也就罢了，今天还莫名招上无妄之灾。
洛绮风忍住身上火辣辣的痛，也不禁恨起那个神出鬼没的长姐。
-
洛青云第三回路过鼎清茶楼门前，终于站住了步子，往身后细细一望。
进到肃青坊，忽近忽远的乱步声便消失了。她没松懈，仍旧故意绕了几圈，确定了身后盯梢跟踪之人被甩开，才安心进了鼎清茶楼。
至于身后跟着的，想也知道，八成就是洛姝月。而另一个明显更慌乱的步子，大抵是被她一同拉来的洛绮风。
洛青云摇摇头，叹了口气。
三妹洛绮风胆小怕事，不敢违抗洛姝月的威逼利诱，但平日见了洛青云，还是会恭敬礼貌地叫声长姐。洛青云并不怪她。
知道这姐妹二人跟在后面，洛青云故意七绕八绕，原是想戏弄一番洛姝月。奈何洛姝月自己不争气，才刚进肃青坊就跟丢了。
洛青云提着裙角，店小二引着她拾阶而上，直到三楼雅间。
店小二：“那位公子还没来，劳请姑娘先进去坐一坐。”
洛青云攀着窗台，托腮远眺。对面便是石田坊，是七夕市集那夜最先起火的地方。
从茶楼上看过去，那家走水的香烛铺子仍旧是破败焦黑的模样。七夕至今也已过了多日，但那铺子仍旧拿封条麻绳围着，并无人修缮。
忆起七夕，洛青云不禁想到了自己费心费神编的那条两相依乞巧手绳。
洛青云当初敢冒大不韪当街拦车，又做出一副痴缠样子，终究是因为盛小王爷不近女色的名声在外，她以为自己这些小打小闹定然无疾而终而已。
之前送荷包，也不过是在装腔作势，想将痴情女的名声散播开来。她原以为，那荷包早就被随手处置，不知丢在哪个火盆烧了。可昨日听见洛姝月与佟思思提及，荷包中的这条手绳竟被盛昭朔戴在腕上，着实将她吓得不轻。
偏这时候，莫祺又转达了盛小王爷的邀约。
她若说不紧张，也是假的。
纤纤手指绕着披帛，洛青云心不在焉地猜测着稍后的情形，渐渐出神。
直到耳畔忽然闯进一串沉稳的靴步声。
她听见小二殷勤的声音：“公子里面请，适才那位娘子已经到了，就在里面等着。”
接着是一个琮玉般端正中挺的声音轻轻道：“多谢。”
洛青云连忙起身，微微屈膝，施然行礼。
她垂着眸，朝着绕过屏风进来的男子：“御史洛家长女，洛青云，见过盛小王爷。”
洛青云虽未抬头，余光却瞟见了对面的人同样稍稍躬身拱手，还了礼。
那人没有丝毫客套寒暄，而是简练直接地隔着半丈对她道：“洛娘子，请吧。”
重又坐下，洛青云才抬了些头，瞧见一只玉骨冰肌的手执着紫砂茶壶，先是温杯，随后又给两只杯子注入茶汤。
直到一只茶盏推到自己面前，她才掀眼，大着胆子望向对面。
洛青云：“有劳盛小王——”
她的话在半空截断，望向对面男人的荔枝眼中霎时升起了丝丝迷惘。
眼前的男人眉如聚峰，眸似深潭，神情淡漠如霜雪。靛蓝的绸袍原不是年轻鲜亮颜色，可他一副冰山般的骨相偏又衬得起。他翩翩落座，与她不过几尺，浑身却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气。
洛青云怔忡望着他。
盛昭朔，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盛王府最年轻的小王爷，容色绝世，气场超然。
只是这个人，怎么有几分眼熟？
但盛昭朔只是兀自弄着茶具，半分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他一面抚着茶盏，一面轻启薄唇：
“今日冒昧约见洛娘子，为着三件事。其一，想再问一问七夕市集上那个**之人的情况。其二，想体面地了结洛娘子的心事。其三，是想请洛娘子帮我一个小忙。”
他开门见山，条理清晰，自认没留任何一个话口给对面的人。
不料却听见对面女子发出一声促狭的轻笑。
盛昭朔端着茶的手腕在空中滞了一滞。
洛青云忙解释道：“盛小王爷如此公事公办，是一向如此呢，还只是对我如此？若是一向如此，倒应了您铁面无私不近人情的名声。若只是对我如此，其实就大可不必了——青云一心钦慕您，自然会尽全力配合，盛小王爷又何必将我视为洪水猛兽？”
话是软的，但盛昭朔只觉碰了个钉。女子声音清亮，倒仿佛显得他是在畏手畏脚，故意冷硬，如同一只强撑的纸老虎。
盛昭朔终于肯掀开垂凤眼，定定望向对面的人。
洛青云正两手托着茶盏，唇角微微勾起，笑得轻盈柔软。那双荔枝眼澄澈无尘，面庞虽略施粉黛，却清透绝色，如同池上芙蓉。
盛昭朔不擅与女子对视。
除过亲眷，他与女子的来往，要么是仰拜宫中公主娘娘，要么是俯审证人女囚。前者只消瞥见裙角，后者则只能望见颅发。
他似乎从未这样，与一个陌生的妙龄姑娘分坐茶几两侧，视线平平，只能正正落在她的脸上。
盛昭朔垂下凤眸，又移开目光。
往常在府中，若是不小心误入哪个莺莺燕燕的宴厅，他便觉得又腻又烦，喧闹不绝，只想赶紧走开。此刻亦然，他愈发觉得喉咙干紧，似乎是对女色过敏一般。
盛昭朔声音生硬：“洛娘子多虑了。不如先讲讲七夕那夜的情形？”
洛青云点了点头，她已经对大理寺与九门卫讲过数遍，思绪早已梳理得流畅。
洛青云：“七夕那夜，我大约酉时初刻便去了六仙桥头的市集。那时人还不多，只有小商小贩在陆续出摊，并无可疑之人。”
盛昭朔正低着头翻看纸折子，随口冷声问：“去那样早做什么？”
对面沉默。
问出口后忽然发觉失言，盛昭朔轻声咳了下，正要让她继续，对面的女子却毫无避讳地重新开口。
“等人。”
她像是怕他听不明白，又指代明确地重复了一遍；
“等你。”
是在穿帮边缘而不自知的青云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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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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