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丝阁里的人并不是晚间的迎门伙计和两个小丫头,而是个衣着考究、膀大腰圆的中年汉子。
这人眼神戒备地盯着她,目光中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心情。
路上几乎已经无人。洛青云心底缩了一缩,想到生母留下的璎珞,仍鼓起勇气开口。
洛青云:“约莫一个时辰前,我在贵店换下过一身湿衣裳,不知伙计们收拾的时候可否见到一枚璎珞?”
壮汉并未直答,而是用掂量的眼神上下扫着她,许久才开口。
壮汉:“是枚什么样的璎珞?”
洛青云忙道:“是祥云纹式样的,还有不少金莲花图纹做点缀——正是这个!”
她伸手指着壮汉从身后缓缓拿出的璎珞,又惊又喜地喊出了声,同时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若是在天丝阁寻不到,洛青云甚至打算夜访盛王府,去马车上寻一寻。再不行,就重新跳一回宝吉河,好好沿着河摸索一遍。
还好如此顺利。洛青云伸手过去就要接回来。
可那壮汉却将胳臂往上一抬,躲过她探来的手指,望向她眼底的疑色更深了些。
壮汉:“敢问娘子,你是从何得来这枚璎珞的?”
洛青云有些生气地扬起了眉:“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天丝阁也要过问?”
壮汉睁大了眼:“母亲?”
洛青云:“我母亲秦夫人,已经过世多年。”
她一语未了,便见面前的男人嘴唇颤抖,脸上涨红,随后竟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他两膝一软,也不顾自己身上锦绣华丽的衣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子必定是……青云小姐?”
洛青云不知所措地望着地下的人,只得点了点头。
男人眼含热泪地抬头,双手庄重奉上那枚旧璎珞:“青云小姐莫怕。我是当年秦夫人身边的旧仆,如今是天丝阁的掌柜,您唤我高煦便是。今日当是青云小姐的生辰,可愿意进来坐一坐?”
尚在门外的年轻娘子宛如忽然遭遇了雷击,瞠目僵立在原地,久久没出一声。
高煦惊慌地伸手过去要扶她,却见那双荔枝眼凭空淌下两行泪来。洛青云颤着声,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拉住高煦的手臂。
洛青云:“你说得可是真的——你真是我母亲的旧人?罢了,我随你进门,你就将你知道的事全数说给我听,可好?”
说着她便急匆匆地进来,直到身后之人将门重新掩住,洛青云才稍稍冷静了些。
洛青云不是个不谨慎的性子,她心中明白,眼前之人才只说了一句话,自己便如此冒进地登堂入室,的确是险招。但她却顾不上那么多。
连日来,洛府的日子并不太平,寄出的书信毫无回音,再加上今日得知父亲洛仲原当年早有负心之意,纵使洛青云再沉得住气,心中也愈发消沉焦灼。
她这条命是好不容易才捡回来的。偏在鬼门关徘徊之时,叫她知道了生母有冤,如今她只想好好活一遭,为母亲当年所受的屈辱争出明堂。
洛青云跟着高煦来到后堂,男人恭敬引她上坐,随后又自己办了个矮凳,坐在她脚边不远处。
洛青云瞟了眼两侧空无一人的椅子,不解道:“高老板,您这是?”
高煦声音哽咽:“从前我在夫人面前就是这样的,坐得低些,也挨得近些。夫人走了十几年了,青云小姐,您就让我坐这里吧。”
一番话将洛青云刚刚平静的情绪又勾得波澜四起,她忍住心酸,点了点头。
洛青云问:“你既是母亲身边人,为何这些年从未有过音信?”
高煦忙道:“不怪大小姐疑心。虽然天丝阁开在这里,但我这些年并不在京城,说来也巧,我是今夜才赶回来,本想明日再打探大小姐的消息,苍天垂怜,让我立即就见到了您……”
见洛青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高煦稍稍抑住心底的喜悦,一五一十地讲给她。
高煦:“青云小姐数日前给岱州去了书信,我说得可对?”
洛青云精神一振。连日来都没有回音的书信,竟在今夜有了转机?
高煦:“不瞒青云小姐,我这些年就在岱州。当年秦夫人离世前,为了保全我们这一干人等,提前安排我们去岱州投奔她的义妹宁娘子。前阵子,宁娘子接到了信,我这才速速动身前来京城。”
洛青云两眼雪亮,紧紧盯着他,企盼能听到更多消息。终于与旧人联络上,她整个心脏都是热的。
洛青云:“一干人等?还有谁?又为何要用‘保全’二字?”
高煦顿住声,又抬头看了看洛青云的神色,仿佛在迟疑什么。
洛青云急急地脱口喊道:“我知母亲有冤,但却不知当年详情。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母亲受苦受难的日子,你又怎么忍心不告诉我!”
高煦登时满眼热泪,望着她那张年轻却又与故人十分相似的脸,长吁短叹。
高煦:“青云小姐可知,秦夫人是楚乡人,当年她一手操持了几条街的商铺,还在城外开辟了四五处庄子,在楚乡是何等风光无两。后来她变卖家产,随那个姓洛的男人来了京城,虽然大致过起高门宅院里的富贵夫人日子,但仍趁着空闲,在京城置办了数处产业,经营得有声有色。”
高煦环视一圈:“这天丝阁,原就是个布料店,也是夫人收回来后一手做起来的家当。”
洛青云听痴了神,吊着眼角,恍惚就能看见秦夫人当年在这里翻着账本、整理布匹的身影。
高煦:“后来,那姓洛的该死——呸!呸!我不是有意冒犯青云小姐。”
高煦急忙打着自己嘴巴,却见年轻的姑娘低着头,眼角微红:“无妨。该死的人自然该死,与他姓什么有何干系。”
高煦:“那姓洛的对我们夫人冷淡了许多。有一日,他甚至回来与夫人商议,要迎一家小姐进门,还要夫人让出正室之位!我从楚乡一路跟着夫人来京城,只知我们夫人相貌与人品兼出众,是世上无双的好女子,还从未有人敢给她这样大的难堪!那姓洛的简直,简直——”
洛青云低头凄凄一笑:“简直该死。”
高煦张口结舌,反倒有些不自然地眨着眼:“大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洛青云脸色肃穆,声冷刺骨:“若真是他害死了母亲,我又怎能不往心里去?”
高煦忙开解:“大小姐或许多虑了。秦夫人虽然孕期百般不适,但当年离世,的确是因为产后气血不足,日渐病重。她也自知时日无多,才安排我们这些一直追随的仆从处理好生意,去投奔宁娘子。”
洛青云:“为何还要处理生意?”
高煦耐心道:“夫人诞下小姐之时,大约已经知道那姓洛的已经铁了心要负她,于是便苦心筹谋了一番,将经营下来的家业做了处置。明面看起来散尽了财,有的铺子亏损惨重,有的铺子被人强占,实则一一安顿,改头换面,这才保存了下来。”
洛青云泫然,遥想母亲拖着病体为后事做打算,不禁鼻头发酸。
洛青云:“但我记得,这天丝阁也是近几年才红火起来,从前好像只是一处破败的宅子?”
高煦露出一丝羞愧:“前几年,这里其实是在开暗钱铺子。”
洛青云愣住:“暗钱铺子?”
高煦:“青云小姐有所不知,若是想将家产钱财神不知鬼不觉地洗白或消失,就得转成这样的行当。我们离京前,将剩余的生意转了几道手,有的开成赌场,有的做成押行,有的做些黑市倒卖。这也是夫人教授的经验,只是夫人她如此有韬略的人,怎么就看走了眼……”
他长长叹息着,平了平心绪才又说:
“夫人信任我,不仅悉心教过我如何做生意,还特意安排我带着最忠诚亲近的一帮人奔赴岱州。那宁娘子是夫人的义妹,如今在岱州已经定居十数年。”
洛青云回想着,喃喃道:“宁娘子,宁姨娘,是了,我幼时还曾收到过那边来的书信,大约就是她寄来的罢?”
高煦却轻轻摇头:“不,那信应出自夫人的贴身侍婢,叫秋雯的。秦夫人在时,秋雯是亲自照顾过大小姐一阵的,对您放心不下,才会借用宁娘子的名头写信来。而宁娘子……她绝不会写这样的信。”
洛青云又好奇:“这是为何?”
高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宁娘子是个铁腕冷面的人。她至今都是独身,平生最看不上情情爱爱、书书信信,更别提是洛府寄来的了。”
洛青云苦笑:“难怪宁姨娘此番也不愿回信。你方才说她我母亲的义妹,想必感情甚笃,心中恐怕早已恨死洛家的人了。”
高煦见她落寞的神色,心中不忍,忙澄清道:“青云小姐不知道,宁娘子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您寄去的信,她虽拆都没拆开,却默许我们悄悄看过。过了几日,她还寻了个机由打发我来京城走一遭。”
高煦笑叹:“宁娘子虽未明言,但我们心里都明镜似的,她是放不下青云小姐的。这回我进京来,既是替您重新盘一盘京城的生意,也是打算留下来,看看您还有什么需要帮衬的。我们这一干人,随时都听青云小姐的吩咐。”
洛青云呆呆愣住,荔枝眼睁得浑圆:“生意?替……我?”
青云即将转运!
算命老妈妈:我算得准不准,哎哎卦金结一下好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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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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