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曳曳,映得女子香腮清透,容色胜雪。饶是香桃这样日日对着瞧的人,也禁不住看得一呆。
洛青云朝她抬了抬柳眉,半笑地眨了眨眼。香桃回过神来,忙道:“虽说夫人仍将咱们碧岚轩视为眼中钉,但府内日子却似乎好过了一点点。昨日我去领冬衣和炭火,往年总是会被克扣一些,但这次却被悄悄塞足了量。”
香桃说罢,不得其解地望着洛青云,却见她安之若素地捋着头发。
洛青云:“许是裴氏良心发现。”
香桃摇头:“应不是如此。我虽不识字,但大致能看懂他们记的账,下面分明坠了一个‘亏’字,表明给我们发得不够数。不仅如此,这两日我在府里办事,总觉得被照顾了几分,不再似从前那样处处受冷眼了。”
香桃大着胆子下结论:“从前,夫人若说减掉两成,下面的人就能克扣我们五成,好像全府上下都是跟着夫人一条心的。但如今这情形——我在想,洛府内的人,是不是也不似从前那样,以夫人马首是瞻了?”
洛青云放下发篦,有些心疼地搂上香桃瘦弱的肩膀。香桃比她还年轻几岁,这些年在她左右,饱受磋磨。直到那夜她慷慨散银,府内不少下人对她心怀感恩,或许才让香桃这几日觉得好过些。
洛青云:“裴琬凝不待见我,全府皆知。为着我的缘故,你平日不知受了多少苦。如今或许是老天有眼,准备让你我时来运转——香桃,你信我,我们受了这么些年的冷眼,也该到头了。”
香桃听得迷迷糊糊,但被洛青云搂在怀中,还是让她安心许多。
香桃:“大小姐放心。你交代我的,无论多难我也要尽力去办。你明日照常出门便是,我会留神盯着府内异动的。”
自生辰那夜,已过了三日,洛青云休整歇息后便一直想再找个时机出门见高煦。只是今日的一整天下来,她莫名觉得碧岚轩像是被人盯上了一样,只要走到院中,就浑身不自在。
府内有鬼,洛青云初下判断。因此才要嘱咐香桃多留个心眼。
次日一早,洛青云不做声张地出了门,悄悄进了天丝阁。
天丝阁的迎客伙计还记得她,殷勤上前:“娘子来了!前几日您定的那身衣裙已经完工一半,不如我叫丫头们伺候您先试一试,若有不合的地方,也可早做修改。”
洛青云摇了摇头,对他不绕圈子,平直开口:“我要见你们掌柜。高煦,高掌柜。”
迎客伙计脸上一愣:“娘子怎么知道我们高掌柜来京城了?莫非是——”
洛青云还要解释,迎客伙计却十分机灵地叫来一个人顶着柜台,自己引洛青云往后堂去,一面走,一面说着:“原来娘子还是高掌柜的贵客,您且先坐一坐,我立即去通传。”
高煦动作很快,进门时还带了个生面孔,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那老者体格硬朗,精神矍铄,一见到洛青云,惊怔片刻,而后俶尔间便涕泗横流。
那老者口中喃喃:“秦夫人……青云小姐真是像极了您啊……”
高煦忙从怀里掏出手绢递过去,一面还对洛青云解释:“这是薛庆。老薛就是百济堂的老板。”
洛青云也不禁流下泪来,伸出双手去搀他:“薛公,您是长辈,还请上座。”
薛庆听她如此叫自己,不住摆着手:“大小姐还是叫我老薛罢,从前夫人就如此叫我。百济堂已经交由犬子在打理,他在各地收药材谈生意,我就一直在京城。昨日高煦说大小姐要见百济堂的人,我便来了。”
洛青云止住泪,毕恭毕敬地请教:“我有一事不明。高煦曾说,我生母秦夫人在孕期就百般不适,既然她当年就有药铺生意,那所用的药材必然都是从自己的百济堂来的,当时你们可有替她看过药方,有何不妥之处?”
薛庆一听,倒抽一口冷气,两眼紧紧盯着洛青云:“青云小姐为何如此问,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洛青云:“如今洛府用的药材,统统来自神草堂。我这几日留心打探过,神草堂竟是从我出生那年开始给洛府供货的,但那时我母亲尚在,又怎么可能放着自家药材不用,换其他不相熟的铺子来供药呢?”
薛庆面色凝重,须眉纠缠地拧在一起,下了许久决心,才对洛青云开口。
薛庆:“这些年来,我无凭无据不愿妄言,但对着青云小姐,我老薛却不敢隐瞒猜想。当年秦夫人孕期的药方,我这里都有留存,大都是温补良药,按说根本就不会有那样不适应的反应。可秦夫人到后面却愈发难受,我最后一回见她时,她已经瘦得两颊凹陷,衣裳在她身上几乎都挂不住……”
洛青云眼眶酸涩,瞧见高煦也背过身去,擦了擦脸。
薛庆:“我心中有疑,就带了郎中去见她,又亲自按方抓药,煎好了让夫人身边的秋雯端回去,看着夫人喝下,总归是保了秦夫人平安生产。”
洛青云忍着热泪,哑声问:“这与神草堂何干?”
薛庆:“当时我也联想不到关窍,还以为是秦夫人体质有异。后来夫人薨逝,洛府换了神草堂供药,也是情理之中。我们一行人去了岱州,秋雯很久之后才忆起,夫人曾对她抱怨过,当年那姓洛的曾给她带过大补的丹药,说是求太医开的秘方,就在书房哄她吃下。夫人说那药丸极苦,但余味却有一股清香。”
洛青云失声惊叫:“我母亲竟然就这样草率地吃了?”
高煦见她激动,连忙安慰:“青云小姐,秦夫人孕中多思,加上那阵子姓洛的有意无意地提要迎娶他人,想来夫人是不愿违逆他,给夫妻之间留一点情分……”
洛青云死死抓着桌角,手心硌痛,直至脑中的神经也跟着一跳一动。她拧着眉呢喃:“母亲……你好傻啊……”
高煦和薛庆两相对望,一时无语凝噎。二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有了同一个想法:这青云小姐,竟和宁娘子的性子如此相像。当年宁娘子听闻秦夫人之事,也是如此惜怒的反应。
薛庆继续道:“京城的药铺虽多,但以百济堂和神草堂为首,余下的小药铺也都是从我们两家进货倒卖而已。洛仲原彼时只是一介小官,不会有更多门路去弄到药材。而那神草堂……”
洛青云两眼发红:“神草堂如何?”
薛庆哽了哽声,声音中透着痛恨:“神草堂背后的老板,正是裴国公的外甥,裴文斌。”
他说罢,有些担心地看着洛青云,只见她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僵在椅子上,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周身微微颤着,荔枝眼失焦了一般空洞。
薛庆一个箭步上前,搭上洛青云的脉。只听她脉象虽快,却并不紊乱,薛庆连忙与高煦一齐叫着她的名字,这才唤回她的神志。
洛青云颤着声:“如此就都明朗了。见我母亲不愿腾出洛府夫人之位,裴琬凝便从她表兄裴文斌那里弄来了害人的药,让我父亲哄我母亲吃下。或许是怕剂量太大,让人生疑,就少量多次地下毒,反而容易伪装成我母亲自身体质的问题……好在有百济堂在,有老薛你在,否则青云这条命一早就没了。”
薛庆直接跪下身来,泣泪道:“青云小姐说的,正是我这些年来放不下的心事。我手中没有凭据,但也从不敢忘记这桩事,日日自责自省,生怕辜负了秦夫人和青云小姐……”
洛青云:“老薛,你不必自责,我母亲当年洞悉商场,到头来却忘了人心险恶。百济堂重开以来,在京城口碑甚佳。虽不像神草堂那样,给达官贵族供药,挣得盆满钵满,却是真正惠及百姓的药铺。这都是你和令郎的功劳。”
她说完,双目直直锁着薛庆,目色决绝:“如今,我想要你再做一事。”
薛庆正了正身:“任凭青云小姐吩咐。”
洛青云:“我要你吞并神草堂。”
薛庆和高煦双双意外抬头,不解其意。洛青云沉声道:“单说神草堂,我还没什么把握。可它背后若是裴文斌,我便能笃定这家药铺早已不干不净。”
她所言不虚。裴文斌是裴琬凝的表兄,二人沆瀣一气,早年裴琬凝刚入府时,裴文斌就常来洛府横行霸道。那时连洛仲原都要让他三分,洛府下人则更是被他颐指气使。
洛青云:“多行不义必自毙。我母亲当年之事或许难查,但这些年那起人蛇鼠一窝,不怕揪不出别的罪状来。”
薛庆心头一热,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在秦夫人身边效力的时光,欣然领命。
高煦见她已问完话,这才敢上前,试探着开口:“青云小姐,这几日京城中总有传言,说您……”
洛青云正拭着最后几滴泪,随口问:“说我什么?”
高煦迟疑了几分,抬眼设法朝她眼中看,似在探寻:“说您对盛王府的小王爷有意,还因为他,推掉了婚约?”
洛青云瞪圆了眼。她万没想到这种儿女情长之事已经成了街头巷尾的八卦。
高煦怕她难堪,又忙说:“青云小姐切莫多心,我等只是替大小姐高兴,如今您也到了年纪,若是有意中人,我们作为半个娘家人也都愿意出一把力。”
他又给薛庆使眼色,薛庆也跟着附和:“是是是,那盛小王爷的名声,我们这几日也留神打听了,在一众世家子弟里是顶格的出挑清流,青云小姐眼力甚佳。不如让我们也撮合一二——”
洛青云听不下去了,慌慌张张地举起手:“不。”
洛青云:我这些突然多出来的娘家人好暖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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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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