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城郊旧巷的这场大火,入夜时分便彻底熄灭了。彼时天降大雪,柳絮似的纷纷扬扬落下来,连余烬青烟都渐渐了无踪迹。

高煦撑起把伞,走到洛青云身边,有些于心不忍地劝:“青云小姐,邻里都安置好了,我们也回去罢。”

伫在原地的亭亭身影仿佛一尊雪人,眼神空洞迷茫地望着焦黑的院落,似乎是被什么拖困住了,半步也没挪动。

高煦小心翼翼地宽慰她:“盛小王爷只是被烟熏得比较厉害,但应也没太多皮外伤,大抵无碍……”

惶惑明亮的荔枝眼猛地一抬,盯着高煦看了一会儿,重又垂下头来。洛青云捏着手中那支镔铁判官笔,指甲几乎要扎进肉里。

这场大火,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锦慧和琏娘子早就转移,连周边几家邻里也全换了高煦与薛庆安排的人手,她自己前脚进了小院,后脚就从早已打通的地窖中离开。

无人伤亡,无人失措,只有盛昭朔当了真,躬身入戏。

洛青云自言自语:“我叫他来,是想让他这个官家人做个见证而已的。”

高煦连忙道:“是,此番有盛小王爷亲身见证,又当场抓了纵火之人,想必这桩冤案很快就能查到根上。青云小姐果然筹谋得当。”

洛青云却像压根没听见一样,继续自言自语:“他在外面看着就够了,可他怎么就闯进去了?”

她的计划里,盛昭朔应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眼看着火起火灭,挥一挥手将纵火犯带回官府,如玉的颜色毫尘不染,仿佛俯视人间的仙人。

无论如何都不该是刚刚那副模样:月白袍刮烂了好几处大口子,玉一样的肌肤被烤得发红,曜石般的眸子上覆了一层烟灰,却竭力瞠目,直到从人群中定到了她的方向。

他仿佛一瞬间被抽干所有力气,终于肯合上眼皮。

洛青云想不通缘由。她刚从隔壁地窖里爬出来,来到火势浩大的院落前时,那个清俊劲挺的身姿已经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火海。片刻后,便是接连震破天际的几声——

高煦戳破了她不敢回想的那一幕:“盛小王爷当真是紧张青云小姐,他在院里喊您名字的声音,半条巷子都听见了。”

洛青云慌忙摇着头,替他找起理由:“或许只是在怨我自作主张,也或许是因为没提前告知他而发火……”

高煦容忍而又不解地听洛青云胡乱编造着借口,以为自家小姐是在害羞,因而不再多言。洛青云说不下去,叹了一声,停了口,“罢了,送我回洛府吧。”

今夜再回洛府,她便要堂而皇之地上一张半明的牌桌了。

洛青云振了振精神,将那年轻郎君的身影暂且抛在脑后。她自洛府的正门下轿,迈过门槛,忽然听见一声疑惑而惊奇的:“大小姐回来了?”

她循声望去,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厮盯着她又确认了一会儿,然后才奔走相告:“大小姐回府了,不必出去找人了!”

还未走出几步,满脸泪痕的香桃也奔了出来,扑进她怀里:“大小姐也不提前说一声,留下封书信就出走了,我还以为您将我抛下不管了……”

书信?洛青云挑了挑眉,心中明白了大半,这应是裴琬凝着人安排的,伪造一封书信,将她的失踪伪装成自行出走,暗地里则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杀手。反正她不服管教也不是一日两日,谁也不会猜到洛府大小姐已经葬身火海。

她拍了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香桃,温声抚慰:“乱想什么,我不会离开洛府的。”

这话声音虽轻,却恰好被闻讯而来的裴氏母子俩听了个正着。洛元璟沉不住气,指尖颤抖地朝着洛青云的方向。

洛元璟牙齿都在打架:“你……你……”

他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倒被洛青云斜斜投来的眸光震慑得有些站不稳。裴琬凝在他腰后狠狠托了一把,压低了声:“怕什么!”

不知怎的,裴琬凝竟觉得眼前这个女子能平安归来,是件情理之中的事。

她亭亭落落地立在中庭,北风卷雪而过,她却毫无瑟缩之态,身着一件漂亮轻软的羽缎斗篷,天水碧的颜色一尘不染,宛若踏雪而来的神女。

她那双荔枝眼玩味似的眨了两下,指向明确地落在那对母子俩身上。明明是闲淡的神情,却如同寒潭一样,浮冰下藏着可怖的幽深。

裴琬凝心肝颤了一颤。从前她只是有种模糊的感觉,但这一刻,她忽然清清楚楚地意识到眼前的洛青云今非昔比。

裴琬凝挤出伪善的笑,开始收拾残局:“回来了便好。还以为你又是一时上头从府里出走,正要让人去寻你呢。”

洛青云状似随性地问:“去哪儿寻我?”

胡嬷嬷抖了下捏在手里的几张信纸,“大小姐只说要出去散心,没写明去向,我只好叫人先在城内找——”

洛青云掀了掀眼皮,唇边勾起一抹弧度:“可有打算去城郊暗巷找找看?”

她这话说得直白,洛元璟又要沉不住气了,正要上前与她对峙,却被裴琬凝死死拉住。

眼见几人都青着脸不说话,洛青云也不理睬,只是昂头张望了一圈,问:“父亲呢?”

洛姝月从牙缝里挤出了回答:“去别府赴宴了。”

洛青云玩味地点着头,盯着洛元璟的荔枝眸笑意渐浓,故意嗔怪:

“真是的,赴什么宴。还不趁着自己宝贝儿子还在府里时,多看上几眼。”

“往后再见面,还不知是在哪儿呢。”

她顶着裴琬凝骇然震惊的目光,雪色的脸庞一点点染上清冷锋利的光芒。言毕,她慵懒地转了个身,在众人一片迷茫的寂静中携香桃往碧岚轩走。

片刻,洛元璟陡然一声惊恐的怒吼,不甘而愤怒的男声喊着:“放开我,让我去问她什么意思!”

尖利焦急的女声则是一遍遍劝着:“你找她有什么用!快走,快跟我回房去,我们想想法子——”

如此轻易地戳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从今以后,她便真正要与洛家成为明敌。

洛青云敛起方才温和的笑意,眸中的寒气铺天盖地,仿佛已经换了一副冷硬的心肠。窕窕身影仿佛丝毫没听见身后的推搡拉扯之响,在雪地中走得坚定笔直,一步也未曾停留。

一夜风雪。至卯时,京城已是银装素裹。

洛青云一早推开门,见满府静谧洁白,一时竟有几分恍惚,似乎昨夜的一切都被抹去。落了场白茫茫大雪,真干净。

初雪的日子,各家各府都会休养生息,设宴赏玩。但洛府今年却了无心情。

雪停风静,大理寺与京兆府一早便来拿人。折腾了一夜的洛府宛如失去力气的老人,沉默而麻木地任由衙役府兵押着洛元璟出门。

洛青云正巧经过,站在檐下冷眼望去,见素日一身文人风骨的洛仲原正低声下气地和大理寺的小堂官攀交情。他低着头陪笑,一手往年轻堂官袖口里塞东西,一手故作亲热地搭在人家肩上,口中不住道:

“有劳大人,帮老夫多多照看下犬子……”

苍老疲惫的洛仲原强打着精神,身旁站着的裴琬凝则已经熬得两眼通红,不难猜出夫妇两人昨夜是如何辛苦筹谋,睡不安稳。

被缚了双手的洛元璟则垂着头,如同失了主心骨的晕头鸭,一脸戚戚惶惑,被押走的时候也始终求救似的频频回望裴琬凝。

洛青云淡漠地看完门前骨肉分离的戏,转身离去。

她走在雪地里,昂首望了望晴冷的碧空,耳边似有传来正门前有人抽泣的声音,听得她唇边泛起一丝冷冰冰的笑意。

哭什么。这才哪到哪。

临近晌午。香桃替她换了盏热茶,见她神思有些散了,才出声道:“大小姐,老爷身边的随从方才来了一趟。”

洛青云掩上书卷,呷了口茶,波澜不惊:“嗯,来做什么?”

“说是传老爷的话,劳烦大小姐有空时去一趟书房。”香桃如实说完,又觉得不解,“老爷要见大小姐,直接传就是了,这话吩咐得倒更像是……”

洛青云含笑瞥了她一眼:“像什么?”

香桃咬了咬唇,不敢说,洛青云却明白她的意思。父亲见女儿,反倒着人来请,还特意嘱咐等有空时再去就可以。不知不觉间,她与洛仲原仿佛调了个位置,从前是她仰赖着父亲过活,如今是洛仲原有事求这个女儿。

昨夜过后,她与洛府便实打实地撕破了脸。高煦曾劝洛青云为保无虞干脆搬出洛府,但她反倒笃定无事,只因洛元璟若想活命,洛府仍得来求她。

洛青云垂了垂睫,水汽氤氲着眼眶,她不紧不慢地喝着茶,直到一盏茶尽,才起身,“那我去一趟。”

洛仲原在书房坐了许久。满屋墨本透着刺骨的阴潮,他却僵在座上,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动弹。

书房门被推开,带进一丝清冽的风。洛青云提着棉裙跨进来,轻轻皱了下眉,缓步走到书架子前,从最上头的一层摸索出火折子,将火盆续上。

洛仲原苍老的眼凝着她:“你怎么知道……?”

洛青云晃了晃雪腕,将火折子熄了又放回原处,并没看他,“年幼时,我也是跟着您进书房玩过的。这些往事,父亲自然忘了。”

她径直寻了把紫檀木椅子,落落坐下,直视洛仲原,“父亲见我,所为何事?”

她心中已有答案,却仍要问这一句。无它,只想亲耳听一听自己从小还算敬重的父亲说出那一句击穿底线的话。

洛青云(逃避版):他他他是不是真入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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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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