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浴室排风扇开着,向亦冶拉开门进去,里面烟味略浓,并不难闻,但还是呛得他咳嗽起来。

“抱歉。”徐绰掐了手里剩余的烟,把窗户打开了,“和叔叔聊完了?”

向亦冶“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从徐绰神情里,看出他此时有些消沉,道:“出去吃饺子,不许说不吃,入乡随俗。”

等烟味散得差不多了,徐绰和向亦冶一块儿出去。

“小绰快来,今天多亏了你把小冶找回来,你是功臣,要多吃几个。你爱吃猪肉玉米的吧?那就多来几个,其他馅的再一样来一个……”乔莎说着,给徐绰盛了一大盘。

徐绰坐在桌边,捧着那比脸大好几圈的盘子,却是有点发愁了。

“不合口味?”向亦冶悄悄问。

“不是……实在吃不完。”徐绰悄悄回。

“两小子说啥悄悄话呢。”向万好奇道。

“在说M市好吃的太多,”徐绰笑道,“而且一份能抵两份,我这两天已经重了好几斤了。”

“好吃就多吃,年轻人代谢快,别怕胖。”向万说着,又夹了一个,放进他盘子里。

向亦冶也从自己盘子里给他夹了一个。

徐绰:“……?”今天是撑死他算完吗。

向亦冶朝他递一个眼神,徐绰会意,一面吃,一面跟桌上的向万和乔莎聊天。向亦冶则在一旁顺手牵饺,顺到徐绰盘里只剩孤零零最后一个。

客厅的电视上正放着跨年倒数,徐绰夹起最后那只饺子,咬了一口觉得异样,放回盘里,看清里面藏了枚硬币,夹了出来。S市年味没有北方这么浓,他只在书上看过这些年俗。

这时几个主持人“新年快乐”的祝福和烟花声一道在耳边响起,乔莎笑着道:“小绰,吃到这个,你新的一年会大吉大利、财源滚滚。”

“他财够多了,不如祝他……”向亦冶想了想,“自由自在吧。”

自由自在做自己、做喜欢的事情。

徐绰也对向万和乔莎说起吉利话,祝他们新年快乐,同时把硬币收进掌心,他知道这份祝福并不来自上天,而是向亦冶拱手相赠。

吃完饺子,徐绰要回酒店,被向亦冶拦住了。

“大年初一睡沙发不是好兆头。”徐绰道。

“谁说我睡沙发,我睡我房间。”向亦冶道。

“那就更不行了,”徐绰低声道,“你离我太近,我怕我把持不住。”

向亦冶深吸一口气,像用空气给自己做了个抵御的盾牌,道:“我拿绳子把你绑一晚上,让你除了睡觉什么也干不了。”

“那只会让我更兴奋。”徐绰挑挑眉道。

他们说得嚣张,真躺在同一张床上,反而一个比一个安分。

夜灯开着,向亦冶靠在床头,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上,屏幕上是经过扫描的纸质剧本。顾文禹叫助手发给他的,都是顾文禹以前演过的、具有代表性的剧作,泛黄的纸张上写满了顾文禹的笔记。

徐绰则躺在另一头翻相册,翻着翻着坐起来,指着上面一张照片问:“上次就想问,这个小不点是你吗?”

那是向亦冶的初中毕业照,和大多数男孩不同,他站在前排的位置。

向亦冶点点头,知道徐绰为什么好奇,道:“那时候矮。”他长得慢,上高中之前都矮周围男生一头。

徐绰很感兴趣的样子,又翻到几张他小萝卜头时期的照片,道:“你变化也太大了,能拍下来收藏么?”

“只能看不能拍。”向亦冶目光越过电脑屏幕,看见床垫微陷,徐绰屈起膝盖,露出一截脚踝。他专注翻着相册,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被偷看。

向亦冶默默合上电脑,换了本纸书看。

翻完相册,徐绰抬眼,看见暖灯之下,向亦冶眉目有神、轮廓疏朗,手里拿着一本……《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长了张可以勾魂的脸,非要拿来禁欲,徐绰想,这是他有生之年度过的最为清静的一个夜晚,偏偏他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起码氛围挺……温馨。

最后那俩字一出来,激得徐绰起一身鸡皮疙瘩,这在他二十几年的感情经历里几乎就是个查无此词。

徐绰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等以后七老八十过尽千帆了,或许才能对所谓温馨的氛围有更深的体会吧?他现在还是更喜欢类似“天雷勾地火”这样的词。

“你每天晚上看这个?”徐绰问。

“不是,这个助眠。”向亦冶道。而且他现在也挺需要清静一下的,不然很容易胡思乱想。

徐绰那边显然也没想什么单纯的事,又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取向和别人不一样?”

向亦冶指腹划过书页道:“高一吧,同班同学拉我看……咳,那时候知道的。”

徐绰懂了,道:“不打算和叔叔阿姨说吗?”

向亦冶摇摇头。前世他背靠谢之敏的事最后没有瞒过向万,任何解释都被当成谎言。向亦冶没有办法,打了很多电话给谢之敏。

“一句话,只需要你对我爸说一句话,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谢之敏,谢总,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行不行?”向亦冶道。

谢之敏那时人在国外开会,挂断前的最后一句话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到去世那天,向万再也没有和向亦冶说过一句话。

“这和我当演员性质不同,他们理解不了的。”向亦冶道。

徐绰了然,他看得出来向家是再传统不过的家庭,长幼有序、慈母严父,点点滴滴汇成向亦冶静水般的性格,静水深处铺着乖而克制的沙、温热赤忱的石。

“你很幸福。”徐绰道。

这话放在从前或许很难引起共鸣,但向亦冶是死过一次的人,肯定道:“我所有的幸福,现在全在这几个普普通通的房间里了。”

一间不到一百五十平米的房子,里面装着他的父母、奶奶,还有眼前的徐绰,即使徐绰的到来更像一场意外。

向亦冶突然道:“徐绰,你有没有想过和一个人保持长久一点的关系?”

徐绰没想到话题这么快转到自己身上,问:“多久算久?”

“像我爸和我妈那么久。”

徐绰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道:“我容易腻,容易对长期固定的关系感到厌烦。很难想象我能和一个人一起生活几十年……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人不能完全准确地认识自己,就像不用镜子就看不见后脑勺。要是以后有一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我拒绝不了,那也说不准。”

向亦冶道:“事在人为,你是这个意思吗。”他模模糊糊意识到徐绰对长期关系并不抵触,甚至是有些期待的。

“随便说的,不要对号入座。”徐绰笑着耸耸肩,躺下闭上眼睛,“我睡相不好,你现在把我绑起来还来得及。”

向亦冶拉过被子盖住徐绰肚子,关了夜灯,也躺下来,中间隔着一道由空气形成的屏障。

他睡不着,一直在琢磨徐绰刚才那一大段话的意思。徐绰说得模棱两可,清醒的人能看见里面明晃晃带着吊人的钩子,但向亦冶此时显然不太清醒,他愿者上钩地想,为什么不去争取一次?

和徐绰重逢后,他一直在后退,大概因为潜意识里有一份前世的歉疚,还有一份自觉无法相配的赧然。

可是抛去前世种种过往,向亦冶扪心自问,他对徐绰还是喜欢,与其这么纠结别扭下去,不如用最积极的方式去追求。

万一他和徐绰遇到的其他人不一样呢?向亦冶不想试都不试就放弃。

从呼吸声和一些小动作里,向亦冶判断出徐绰此刻也没有睡着,但不知道对方在为什么而失眠。

两人各怀心思,闭眼熬了一个多小时。后半夜,意识朦胧间,背对向亦冶的徐绰突然翻了个身,身体往他那边探。

向亦冶知道徐绰这是卸下戒备、终于入眠的表现,伸长胳膊捞了一把,仍由对方展开手脚,八爪鱼一样把自己缠住。

徐绰呼吸平稳、睡得香甜,向亦冶却是彻底睡不着了。

东方渐白的时候,徐绰睁开眼,怀里抱着……好几层被子,向亦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床上了。

徐绰洗漱完,在门边换衣服,听见向亦冶在客厅对向万道:“爸,今天我不和你们一块拜年了。”

“那咋行,你大姑那张嘴你不知道,肯定说你以后成不成明星另算,现在这还没成,就飘了、眼里就没人了。”向万道。

“随便他们怎么说,我得陪徐绰,总不能把人一个人扔在家里吧。”向亦冶道。

向万想也是,道:“这几天外边开门的估计只有澡堂子了,你带小绰上那个吉良泉泡泡去。”

M市洗浴文化繁荣,洗浴中心更是功能强大,不仅局限于洗澡泡温泉,还有观影按摩唱歌之类的,什么也不想做,里边找个角落自己安静待着也行,社恐社牛社畜皆宜。

向亦冶笑:“我问问他愿不愿意去。”

徐绰连忙走出去,道:“不麻烦了,叔叔,我打算今晚回S市,这几天打扰了。”

“怎么急着走呢,是不是这小子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修理他的。”向万道。

“没有,他很乖。”徐绰笑,“是我有事,要回去看看老师,过几天还有个同学聚会。”

向亦冶闷了闷,想真不是时候。他昨晚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几天要带徐绰做什么。

要是徐绰不习惯去澡堂,他们就窝在家猫冬。等这几天过完,各个景区开放,他可以带徐绰到雪场滑雪、爬雪山看雾凇。要是徐绰觉得天冷不想出门,还有室内博物馆可以逛。

他连怎么向徐绰表明心意都想好了,结果当事人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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