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速客

宜宁公主已有六年不曾踏足此地。

六年前,她年轻气盛,又因为言怀序之死伤心过度,当着张府上下的面掌掴张允承,从此与张家人结了仇。没想到时隔六年再见那张老夫人,对方倒似忘了这茬一般,满面春风将她迎进来,又热络地吩咐下人为她看茶倒水。

张老夫人道:“公主贵步临贱地,也不提前知会民妇一声,倒让民妇准备不周,怠慢了公主。”

宜宁公主听她话里带刺也不恼,笑意浅浅地回道:“老夫人客气了,不请自来原就是本宫失礼在先,怎好再指责老夫人的过错?”她朝四周望了望,又问:“韫知呢?今日怎么没见到她?”

张老夫人皮笑肉不笑道:“殿下若有什么吩咐,同民妇说,也是一样的。”

“不过一些小事,”宜宁公主抬了抬下巴,都没正眼看张老夫人一眼,“还是让韫知出来回话吧。”

张老夫人脸色微僵,但还是侧过头去低声吩咐云初“叫少夫人出来”,随后笑吟吟地望向宜宁,“殿下稍待片刻,民妇这就唤韫知过来。”

宜宁公主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正堂随即陷入一片沉默。

张老夫人的目光适才一直追着宜宁公主,到了此时才有空从她脸上挪开,随即落到了她身后那位年轻男子身上。

男子一袭浅绿纱袍,衣襟半敞,似披未披,隐隐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与苍白如玉的肌肤。他的眉眼其实生得十分精致,眉峰微挑,眼尾带笑,然而这笑容不够真切,似笑非笑间透着一股子邪气。

张老夫人忍不住低骂了一声“妖孽”,一转头,发觉宜宁公主正打量自己,又不尴不尬地笑道:“公主先喝茶。”

不一会儿,姚韫知无精打采地走到堂上,先是看了一眼张老太太,又看了一眼公主,最后毫不意外地也将目光停在了衣衫不整的任九思身上。两人短暂地对视了片刻,姚韫知便率先移开了视线,敛衽向坐在堂上的公主道了个万福。

张老夫人见姚韫知将自己这个家姑撂在了一边,反倒先去和宜宁公主行礼,不由扬高了声音,酸溜溜道:“殿下非要等你亲自出来,才肯开口说话。韫知,你替老身问问,殿下此来有何贵干。”

宜宁公主听出了张老夫人语气里的不忿,却并没有理睬。她轻轻放下茶盏,直接对姚韫知说道:“韫知,近来宫中有件大事,需得你帮忙筹备一二。”

“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宜宁公主笑意温和,缓缓道:“下月初三是皇后娘娘的寿辰。前些年皇后娘娘身子抱恙,深居简出,从未大操大办过。本宫思来想去,总觉得应借此机会,为皇后娘娘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千秋仪典。你一向稳重细心,本宫想将此事交由你来办。”

姚韫知还未答话,张老夫人便插言道:“殿下,皇后娘娘寿辰的贺礼,向来都是臣妇亲自操持。韫知年纪尚轻,还需历练,此事倒不如交给臣妇来办,也算是臣妇替张家上下尽尽孝心了。”

宜宁公主眼神淡淡地掠过张老夫人,不紧不慢道:“老夫人能有这份心,自是极好的。听闻您每日都要诵经礼佛,不若趁此机会抄写一卷《无量寿经》为皇后娘娘祈福,也算是一桩功德。”

张老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想要再争,却被宜宁公主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至于韫知,正因为她年轻点子多,皇后娘娘这才属意她来筹划此事。更何况,这也是一个让她学习管家的好机会。老夫人为张府大小事务操劳已久,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歇一歇?”

张老夫人张了张嘴,但听她话里话外都在说这是皇后的意思,只能阴沉着脸应道:“既然殿下如此吩咐,民妇也只能照办了。”

她以为这话已经给足了宜宁公主面子,她应当不会再找自己麻烦。可宜宁公主仿佛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又冲姚韫知含笑道:“对了韫知,本宫记得数年前,你的一曲《凤求凰》曾让皇后娘娘赞不绝口。皇后娘娘千秋那日,你可否再献上一曲,为寿宴增色?”

姚韫知垂眸动了动手腕,推辞道:“多谢殿下抬爱,只是臣妇多年未碰琴,怕是手已经生疏了。”

宜宁公主却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挑眉道:“这不是巧了,本宫身旁恰好有一位高人,让他来指点你倒是合适。”说着,抬手招过侍立在一旁的任九思,嘱咐道:“这几日就劳烦你来调.教张夫人吧。”

任九思立刻恭顺应道:“小人遵命。”

瞧这两人一唱一和,眼看就要饶过自己将此事定下,张老夫人这下可是不依了。她重重咳了两声,不悦道:“公主殿下,这只怕不方便吧。”

她顿了顿,又冷着脸道:“张府之中除了老身,还有许多年轻的女眷,殿下将这样一个人留在张府,倒叫旁人如何议论她们?”

这张府除了丫头厨娘便只有姚韫知一个年轻女眷,张老夫人的弦外之音,宜宁公主如何听不懂?

但她还是微微蹙起眉头,故作不解道:“老夫人这话本宫就不明白了,九思即便借住在张府,出入也都有侍女跟着的。本宫未出阁的时候,陛下和母妃也曾请先生入宫教授本宫琴棋书画。怎的到了老夫人这里,这求学拜师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事?依老夫人的说法,那张府上下的伙夫、小厮都是外男,岂不是都该逐出府去?”

姚韫知站在一旁听了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半天,觉得有些疲倦。左右她也插不进话去,便抬起眼,瞥了一眼站在宜宁公主身旁一言不发的任九思。

他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双手抱臂倚靠着桌沿,姿态懒散,似乎不论堂上的二人争出什么结果,都与他没有关系。

姚韫知心中愈发困惑。

她不明白宜宁公主今日来闹这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自然看出了宜宁公主有替自己在张府立威,打压张老夫人的意思。可她还是隐隐觉得,这谜题的解,应该还是落在这个名叫任九思的伶人身上。

她方才一直在思索,若只是为了将她那面首藏到张府,如此大动干戈,驸马想不知道他的藏身之所都难。但若是为了别的,她也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伶人能搅弄起什么风云。

想着想着,目光不觉在任九思的脸上多逗留了一会儿。

又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对视,姚韫知的心“砰砰”跳了两下。

她瞧着任九思,越发觉得他眉目间流淌着的笑意像一片浮在水面的薄冰,映着光,明亮却冰冷刺骨。仿佛在哪里见过,可细看,又觉得不尽相同——

是一种似与不似之间微妙的摇摆。

脑海中倏忽冒出一个不成形的念头。

然而,还没等她往下想明白,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堂上僵冷的气氛。

小厮快步走了进来,朝张老夫人行了一礼,通报道:“少爷来了!”

随即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步入了正堂。

来人一身深青色常服,袖口微微卷起,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显然是听到堂上起了争执才匆匆赶来的。他的目光从堂中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了任九思身上。

任九思见张允承望向自己,非但没有避让,反而缓缓抬起下颌回视着他。视线悠然从张允承脸上一路划过,带着些审视的意味。

张允承嘴角不自主抿紧,显然是对这种不敬的态度有所察觉,却按捺着没有发作。他转身对宜宁公主微微一拱手,沉声道:“殿下今日驾临张府,不知有何指教?”

张老夫人见张允承来了,背脊不由挺得更直了几分,斜着眼道:“允承,你来得正好。殿下带了个……客人过来,非要暂住我们张府。可也不知道是我说得不够清楚,还是殿下存心不愿意听,总之争了半天没个结果。这事你得同公主说个明白,别叫人瞧了轻贱咱们张家。”

张允承微微蹙眉,目光在宜宁公主与张老夫人之间来回打量,对于适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

沉默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殿下次来为的是……”

不等他问完,一旁的任九思忽然出声,打破了堂上的僵持。

他双手微微一拢,低垂着眉眼,满目都是自怜自哀之意。

“殿下,小人不过一个出身贱籍的伶人,得以追随殿下,已是莫大的恩赐。若因小人的存在给张府,给张夫人带来如此多的困扰,小人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还请殿下容许小人去向驸马请罪,无论生死祸福,皆由小人自行承担。”

张老夫人冷笑一声,挖苦道:“终于肯说实话了?老身一早就听闻公主府因为一个伶人闹得家宅不宁,如今看来,传言不虚。怎么,殿下自己府里容不下的人,便想着送到我们府里来。张府如今是不比从前,可也不是个破烂篓子,什么东西都能往里塞。”

张老夫人说得唾沫横飞,怒气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不想张允承听到这话,竟像是松了口气般,眉头稍稍舒展开来。他试探着问宜宁公主:“这位公子……是殿下的朋友?”

宜宁公主没有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反倒微微叹了口气道:“允承,其实本宫今日前来,是为了你和韫知。”

张允承一怔。

宜宁公主道:“五年前的事,是本宫太过冲动,还害得韫知夹在你我之间,左右为难。如今想来,心中实在惭愧。今日借此机会,本宫得向你赔个不是。”

说着,她竟真的起身,向张允承欠身行了一礼。

张允承见此情景,被惊得后退了几步,手足无措道:“殿下言重了,往日之事,不过是小误会罢了,允承从未放在心上。殿下这般客气,倒是让允承无地自容了。”

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受宠若惊的忐忑,眉宇间隐约的紧绷也随之散去,似乎被这番迟来的歉意彻底安抚住了情绪。

宜宁公主这时才一脸懊悔道:“今日之事其实说来有些惭愧。”

她看了一眼任九思,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这位公子的确与本宫……关系匪浅。而今他与驸马起了些误会,本宫一时难以调停,只好让他暂避风头,不想竟因此扰了张府清净,倒让韫知为难了。”

张允承立刻回道:“这有什么为难的?这位公子既然是殿下的朋友,那就是我们张府的贵客。后山的照雪庐幽静清雅,离正院也远,正好不会惊扰女眷。若殿下不嫌弃,允承立刻叫人收拾出来让这位公子小住。”

张老夫人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挂不住了。

宜宁公主旋即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十分善解人意地向张允承确认道:“此事,张主簿能拿得了主意么?”

“自然,”张允承连忙应道,“臣这就命人打理照雪庐,保证这位公子今夜就能够安顿妥当。”

过渡章,94真的很绿茶,小张这个老实人是玩不过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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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不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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