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汐萝没说什么，径直在灵台上坐下。
“我若是取回那半魂，你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说呢？”
崔籍没再说话，生生呕出一口血，看似万般不忍地手中凝聚起灵力，催动灵台。
骆绯歌和张柏行看见那灵台伸展出锁扣，将段汐萝的四肢锁在台面之上，她身下慢慢地浮现出离魂阵，中央是一朵只有五瓣的鲜花，随着崔籍不断地注入灵力，鲜花飞速由五瓣变成一瓣。
崔籍的半魂在段汐萝体内停留太久了，几乎要与之融于一体，此时分离不亚于生生挖出一块肉，揉碎了取出零星的肉沫，再将不需要的按回去。
灵台血流成河，根骨断裂之声不绝于耳，段汐萝一声不吭，旁观的骆绯歌和张柏行都不忍直视地撇开视线。
若不是看到浮在半空中渐渐凝聚成形的崔籍半魂，他们甚至要怀疑崔籍在做什么手脚。
此般酷刑足足持续了四个多时辰，崔籍的动作才慢了下来，虚空的半魂已经成了九成九，阵法中最后一朵花瓣也随之凋零。
段汐萝呼吸愈发细微，双目紧闭，仿佛感知到主人气息微弱，垂阳剑凭空出现，眼看着就要刺穿崔籍。
好在关键时候段汐萝及时收回垂阳剑，崔籍瞳孔放大，手中动作一顿。
“啪——”
清脆的落地声乍然响起，崔籍随意扫了一眼，目光猛地僵住。
是玉笛春弄。
“汐萝……”他缓缓看向段汐萝，“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段汐萝没说话。
“我找了它许久，想起来有可能被埋在旧址时，只看到了翻新的土地，笛子却找不到了。原来是你拿走了。——为什么要去找？你不信我吗？”
崔籍俯下身，笑意不达眼底。
段汐萝平静反问：“你引我到此处，是想做什么？又没外人，你装什么装？”
“你什么时候察觉不对的？”
“刚回来的时候，你躲在屏风后看戏，一句解释都没有就站在了我对面，他不会如此。更别提后面的优柔寡断，你不喜欢我，故而连装在意都敷衍而滑稽。”
崔籍没什么诚意地诧异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当真无情，说放下就放下，我体内那另外半道魂指不定就从此心死了呢。我确实不喜欢你。”
“——四百年！足足四百年！我忍受了崔籍四百年！他就是不死！就是不死！就是因为你，一个连尸骨都没有的死人！你不知道我头疼了多久，你回来的那一刻我有多高兴……”他像个压抑多年的疯子一样，淋漓尽致地痛快袒露这些年的‘不易’，“你还活着，我就有机会除去那条刺。我原本想着，等你抛弃他了，让他眼睁睁看着你头也不回地离开，就不会再阴魂不散了吧，可他还是苟延残喘！——不过没关系，等我完全取出你体内的半道魂，我就能把他从我体内引出来，再亲手杀了他。我得感谢你啊……”
他随手将长刀刺入段汐萝左肩，恶意地嘲弄：“我恨了你四百年，但我感谢你回来，让我得以彻底杀了崔籍。”
骆绯歌拿剑的手瞬间握紧，察觉怒意的瞬间，张柏行连忙压下她：“魂魄还没完全取出来，这时候打扰到人，你师尊必死无疑。”
骆绯歌只能生生忍下。
“你看我做什么，你敢对我动手么？”崔籍低笑，“我打不过你，你现在召出剑，一剑就能要了我的命，当然，崔籍就要给我陪葬。你知道吗，那个蠢货等了你四百年，你活着为什么不早点来找他呢？这蠢货被我一点点地消磨掉自主意识，他只知道要等你、等你回来，钱权势修为、我威逼利诱，他愣是一点都不为之所动。我给你个报仇的机会吧，杀了他，让他解脱，你敢不敢动手？”
段汐萝唇瓣动了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崔籍没听到，骆绯歌一眼看出了她师尊想说的是：“杂碎。”
灵台锁链霎时断裂。
——魂魄分离出来了。
“崔籍”立即难掩激动地拉扯回那道魂魄，另外半道魂、崔籍的身体都在他手里，他笃定了段汐萝不敢动手，有恃无恐地撕开了脸皮。
张柏行和骆绯歌对视一眼，当即撕开隐身符。张柏行收好崔籍的半魂、给段汐萝喂了颗丹药，而骆绯歌直接一剑刺穿了崔籍的肩膀。
“崔籍”看见凭空出现的二人，神情顿时慌乱起来，又转瞬冷静下来：“你要对我动手？也不怕你师尊唯你是问。”
骆绯歌却是充耳不闻，又是一剑断了他膝盖骨，待“崔籍”跪倒在地时，立即拿出捆仙索走过去。
“我跟她不同，她舍不得伤这具身体，我舍得。”
“哈……”
“崔籍”忽地笑了起来，“我原先还想留大家个体面的，如今也别怪我心狠手辣。左右我正头疼缺少些灵骨和血肉去养蛊呢，你是木灵根吧？”
骆绯歌顿时感到一丝不妙，就见“崔籍”底下出现一个传送阵，她堪堪来得及抓住他衣袖，人就不见了，消失前她听到对方恶意满满地说了句话，但并不像是这个位面的话语，她没听懂。
“我靠！骆姑娘你快过来！这药怎么对你师尊没什么用啊！”
张柏行惊慌失措地失声道，“连血都止不住！”
骆绯歌立即接过去，探入一丝灵力，没一会儿段汐萝却反手握住她胳膊，苦笑道：“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死生之地的人不能出来了，我们已经是三界之外的存在，不会被规则认可。医修手段对如今的我而言，根本不起作用。你先去看看崔籍怎么样了。”
她只以为死生之地是难出去，却不想是出去后根本没办法活下去。他们最初对死生之地的认知，似乎并不准确。
骆绯歌声音有些抖：“他这些年在你体内一直是沉睡状态，如今只是没醒来。无事。……我该如何救你？”
段汐萝哑声道：“我需要回死生之地……可我如今恐怕还没回去，躯体就彻底死了。”
骆绯歌强忍着慌张，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在脑海里疯狂搜刮了一顿曲寒骆氏的医术、法阵，倏地灵光一闪。
也是这时，密室的四周墙壁突然崩裂，滔天的杀意朝着这边而来。
张柏行倏地瞪大了眼睛：“卧槽，我怎么感受了一大波灵力波动。”
“砰砰砰！”
一阵接连不断的爆破声响起，是传送阵自毁的声响，同一时间，杂乱无章的脚步声随之靠近。
——三个醒着的人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一大批堪比金丹期的白骨躯架朝着他们围剿过来。
乌泱泱的一大群，看起来分外骇人。
张柏行和段汐萝一齐骂了句脏话，骆绯歌也是头皮发麻，试探性地往前碎了一珠。
剑意横扫而过，白骨登时少了八成，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张柏行抹了把汗：“可吓死我了……话说这珠子威力真厉害！”
骆绯歌一言不发地将身上的另一颗剑意珠，以及死生之地众人塞过来的、说是保命法宝的储物袋一齐递给张柏行，凝重道：“帮我撑两个时辰。”
张柏行愣了愣，接过来后看了眼痛到缩成一团、说不出话的段汐萝：“你有办法？”
骆绯歌：“我知道一个秘法，能暂时将我师尊和崔籍的魂魄绑定，如此丹药就能起作用了。再不做点什么，不出一刻钟，就无力回天了。”
张柏行凝重地点点头，“只需要我挡住就行？”
骆绯歌颔首。
“成。”
骆绯歌划破手掌，以鲜血画阵，而后将段汐萝和崔籍的魂魄一同置于阵中，旋即开始催动阵法。
此阵名唤双生以渡阵，在曲寒山是道侣结契之夜用的，能够令道侣双方回忆和彼此记忆中最深刻的点滴，在此过程中得以神魂交融，仿佛一体双生。
一般是族中长辈布下此阵，作为二人此后余生都相依相随的见证人。
但有效力只有七日。
骆绯歌只能祈祷七日内能立即回到最初来的密林，回到死生之地。
*
从没用过该阵法的骆绯歌，在意识突然消失的瞬间是有些懵的，而且……总感觉身体有点不对劲。
随着感官渐渐回归，她察觉到有人在往她身上砸东西。骆绯歌茫然地睁开眼睛，一颗石子砸过来，直接把她击了个踉跄，她四肢并用后退几步。
……等等，四肢并用？！
骆绯歌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开口：“喵——”
还在懵逼时，她忽然被人抱了起来，一道耳熟而稚嫩的声音自她头顶传出。
“我不是说过，不可欺负已经生出灵智的生物吗？”
——是崔籍！
原先逗弄猫妖玩的几个顽童慌忙跪下来道歉，还带着婴儿肥的年少版崔籍皱了皱眉，挥手让他们走了。
骆绯歌忽而被他转了个身，面对面地与之大眼瞪小眼。
崔籍提着她晃了晃，温柔道：“你这只猫……长的真胖。”
骆绯歌：“……”
忽而一人一猫头顶投下一道阴影，目光双双往上看过去。
有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姑娘翻墙而入，见下面有人，索性坐在了墙角，一把长剑自她身后冒头，她疑惑地低头问：“你是谁？”
——如此放荡不羁，大概率是她师尊了。
骆绯歌心想，忽而身子一轻，毫无防备地砸在了地面上！
崔籍这狗东西！松手就不能说一声吗！
骆绯歌：我与你无冤无仇！
大年夜码字……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嘤]
大家新年快乐哇！！！
感谢黍宁更新了嘛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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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竹檐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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