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玦意识到一个问题，在鬼王夫人创造的这个秘境之中，有一种无形的规则笼罩。
有些事不可说，不可做。
桑玦暂且冷静下来，他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对他一番品评之后，他就被引领着走出了这个地方。
跨过门，世界一下子明亮起来，塔中心是一个环形的大厅，桑玦循着气息看去，冷柔危也从他旁边的门出来，面上未见异色。
桑玦走过去，“哥。”
冷柔危回头，桑玦和她交换了个眼神，就被大厅中央走过来的丰宝叫住，“恭喜两位公子，这般身段样貌，都是世上难得的天人之姿，咱们这镇上难得出这样的人物，一定能得夫人欢喜。”
冷柔危没有理会他的奉承话，视线冷淡地扫向前方，“请掌事带路吧。”
明明没有什么语气，丰宝却莫名地感到一股迫人的压力。他哪里还敢废话，赶忙侧身一让，笑眯眯道：“快请，快请，夫人已经在楼上等候二位了。”
宝塔内装饰华丽，冷柔危走过的地面上是栩栩如生的石刻，颜色五彩斑斓。
整个一层大厅的地面应当是一幅巨型石刻彩绘，在这里看不到全貌。
冷柔危的前方，大厅中央伫立着一道直达塔顶的柱子，扶梯绕着它螺旋而上。
冷柔危踩上台阶，喧嚣之声隐隐从楼上传来，抬头才发现，整座塔只有这一道旋梯可以通达上下，每一层又会向四方分出桥与周围的塔楼相接，纵横交错。
整座塔楼阔大空旷，令人有微微眩晕之感。
果然如鬼王的侍女所说，这座千年古塔，处处都透露着新修过的痕迹。
“这两层是侍卫仆从们休息的地方。”丰宝带着两人向上走，遥遥地指着不同的塔层介绍，“四层是公子们休息的地方。平时如果没有夫人的征召，各位公子就在各自的房中呆着。”
“再往上走这第五层，就是夫人娱乐消遣的地方了。一会儿两位公子就跟我去那儿。”
桑玦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同冷柔危密音道：“阿姐，你那边刚才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冷柔危敏锐地察觉了什么，“怎么？你刚才发生了什么？”
桑玦道：“这里有规则。有些话说不出。”
冷柔危道：“什么话？”
桑玦想了想，“我还不确定。”
冷柔危眉心微澜，看向他，桑玦在她询问的目光里密音道：“我只是要讲两句不满的话，没有其他，说出口时，就变成了无声。”
仅凭这微乎其微的一角，并不能窥见规则的全貌。除了刚才在验身的地方有些不对劲，桑玦暂时还未发觉其他的什么异常。
“姜大公子，姜二公子，到了。”丰宝笑眯眯地回头。
冷柔危略一颔首，走上了通往对面的石桥。
过桥时，冷柔危向地下瞟了一眼，那副巨型石刻彩绘图，在高处得以一览全貌。
圆形画面的周边点缀着丛丛幽冥烈火，火焰是黑色与绿色交织的颜色。
烈火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婴儿，一只大手握着它的双膝，另一只大手却掐着它的脖子，使它呈现出一种脊背朝天的俯瞰的姿势。
婴儿通身赤色，整张小脸皱起，嘴撇着，眼珠漆黑无神，邪气诡异。
整个画面犹如炼狱，只瞧一眼就给人压抑之感。
“两位公子，这边请。”丰宝引着两人下了桥。
沿着长廊走了几步，冷柔危就来到了一处敞厅。
红线穿着的珠帘将敞厅内外隔开，两排衣着暴露的男子，正在中央跳舞。
他们都半裸着上身，有的脖子上套着黑色皮圈儿，一条短链垂在项圈的一边。
有的则是身上挂着银链，那银链绕过沟壑起伏的肩甲骨，从锁骨两端沿着微微膨起的胸肌垂下来。
还有的则是只着一件薄如蝉翼的外衫，能清透地看到肌理的沟壑。
冷柔危身旁的桑玦垂下头，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看向冷柔危。
“阿姐。”桑玦忽然密音道。
“何事？”
桑玦半晌也不说话，直到冷柔危视线侧目瞥来，他才闷闷道：“没什么。”
他也不知道叫她做什么，就是感觉心里浮现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好像吞了颗酸杏儿似的。
“什么混账东西？会不会伺候人？这么大的力气是想捏死人吗？”女人的呵斥声传来，冷柔危从莫名奇妙中抽回视线，看向前方。
透过这些舞出不同姿势的男人，冷柔危看到正中间主位上的女人，鬼王夫人。
她一袭水红色的衣裳，在暖色光下刺眼夺目，妆容秾艳，却依稀瞧得出原本秀美的五官。
一双柳叶眉倒竖，赤脚落在男人的肩上，将他狠狠地往地下一踩。
男人跪伏在地，脸都碾在了地上，只得含含糊糊地道：“夫人饶命，”
鬼王夫人哼笑了声，低下头，一把扯起他脖颈上的项圈，迫使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影奴啊影奴，怎么，服侍我，你不愿意么？”刚才的怒气好像不曾存在过，她笑吟吟地瞧着影奴，温柔道。
“愿意，愿意。”影奴连忙道，那声音里带着些颤颤巍巍的笑，也是发僵的。
鬼王夫人抚摸着他的脸颊，神情困惑，“愿意为什么不好好做呢？”
影奴看着她，浑身战战，当她的手掌移到他脖颈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了，只能发出“呃呃”的零碎声音。
转瞬，他被掐断了脖子，像是断成了两节的破布娃娃，倒在地上。
“啧。真是不禁弄。”鬼王夫人嫌弃地收了手，一旁男侍毕恭毕敬地递上布巾，她手上并没有血，却还是擦了擦，恹恹道，“来人。处理了。”
几个站在厢房门口的女卫兵鱼贯而入，三下五除二，将那断成两截的影奴又费力地砍成几块，一人抱着一块残肢再一一往外走。
随着几个女卫兵走出厢房，鬼王夫人抬眼看向房外。
刚才桑玦正趁着里边动静大，女卫兵们一拥而上的时候，悄悄给小山放风，“怎么样，这里有没有你阿姐？”
小山看样子被那动静吓得够呛，只敢露个小脑袋，巴在刀鞘外，怯怯往外瞧。
半天，鬼王夫人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外边来的是谁？”
小山顿时像是被吓僵了似的，盯着鬼王夫人那张秾艳的脸，滞了滞，“哧溜”缩回了刀鞘里头。
桑玦也不逼他，合拢刀鞘。
在他身旁引路的丰宝走上前去，连忙回道：“夫人，这是姜家的两位公子。”
珠帘被两边的男侍拨开，鬼王夫人一抬眼，最先瞧见紫衣金冠的矜贵公子。
他一双淡漠的灰瞳，半束着长发，人也如玉似的，俊美无俦。芝兰玉树地站在那，趁得这些跳舞的男侍都失了颜色。
鬼王夫人眼风略略一片，就瞧见他身边雪青衣裳的少年。
马尾蜷曲，眉眼浓郁，如墨画似的。眼睛漆黑干净，挺拔而富有朝气。
“两位公子见笑了。”鬼王夫人皮笑肉不笑，将刚才的场景轻轻带过，又问，“叫什么名字？”
她就着一旁男侍的手，吃下一颗葡萄。剥葡萄的男人一袭白衣，衣冠楚楚，戴着面具，向冷柔危这边瞥来一眼。
冷柔危浑似不觉，道：“在下姜危。”
鬼王夫人笑吟吟抬起手，“过来，我细瞧瞧。”
她眸光在男宠们之间一转，那些人纷纷停下了跳舞，恭恭敬敬地退到两边，让开了一条路。
鬼王夫人半躺在美人榻上，是一个等冷柔危搭手将她搀扶起来的姿势。
冷柔危旁若无人，不紧不慢地走向鬼王夫人。
众人竟都似受到莫名的压力一般，屏息凝神，躬身垂目，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局外人虽看不出其中门道，桑玦却已从气息中窥见一二。
在平静无波的场面之下，双方已经默契地铺开无声的警觉，打量、分析、计算，紧锣密鼓地进行。
冷柔危优雅地探出手，鬼王夫人轻轻搭住。
高手相见，就算再如何隐藏锋芒，也能见微知著，从细微变幻的气息中察觉到威胁。
况且冷柔危来，就是取她的命。
一切考量已运转到极致。
是时候出手了。
“轰！”巨大的爆破声炸响。
电光火石间，桑玦刀已出鞘，闪身至前。冷柔危袖中弑神血弩的弓弦已空，她指尖一弹，又续上一支。
鬼王夫人张开双臂，像一只坠落的蝴蝶，急速倒掠，含笑瞧向冷柔危。
冷柔危原本的模样已经展现在她的眼前，身形高挑，冷峻却明艳的女子。
她破了冷柔危的幻术。
空间像一个巨大气泡瞬间膨胀，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丰宝、男宠们，乃至桌椅陈设都变得扭曲，像一条条又扁又长，随波逐流的海带。
周围的世界像是一副画在丝帛上的画卷，从空中软软垂落下来。
天地旋转，令人有些许目眩，冷柔危再定下神时，那些华丽的景象都已消失不见。
四下黑漆漆的，借由背后不知来处的幽暗光源，冷柔危看到面前这墙壁上色彩浓烈的画。依稀能看到古旧斑驳的残画上，新添的画迹。
画上的人物栩栩如生，刚才所见的厢房、陈设，起舞的男宠都在画中。
正中央躺在榻上的小人，一双眼眸灵动地瞧着冷柔危她们笑。不是鬼王夫人还是谁？
冷柔危抬起手，指尖触在墙壁上。
画就是画，没有入口。
鬼王夫人抓过一个男宠摁在美人榻上，肩上的衣裳滑落半截，她蓦然回过头，朝着画外挑衅又嘲弄地一笑，抬起手，狠狠拉上帘子。
厢房内的人一下子跪了一地，低着头鹌鹑似的。
透过帘子依稀能看到朦胧的两个人影，如游船在海上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却又像野兽.交颈缠绕，互相噬咬。
或许说，更像是鬼王夫人在单方面地噬咬着她的男宠。
暧昧至极，却又野蛮至极。
“还不走。”
冷柔危只瞥了一眼就离开了，她还没有看人交合的兴趣。
桑玦从困惑中收回神，看向她，喉头滚动。
这场面他虽然不能完全明白，却获得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感触。
他对于冷柔危有一种莫名的渴望，这种渴望里，正是掺杂了如野兽一般的本能，渴望被她噬咬，也噬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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