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承泽的外套像一道沉重的枷锁，裹着苏婉卿回到了那间华丽的牢笼。属于他的气息——雪茄、皮革、冷冽的男性荷尔蒙——无孔不入，侵扰着她的每一寸神经。她猛地扯下外套，像摆脱什么烫手的毒蛇，将它远远扔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可那气息仿佛已渗入她的皮肤，尤其是被他指腹擦过的唇角，那一点微妙的、粗糙的触感，火烧火燎地烙在那里，反复提醒着露台上那令人窒息的对峙和…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难以捉摸的东西。
“不干净…”刘妈的警告言犹在耳，与楼下那诡异的呜咽声、厉承泽骤然锐利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府里藏着秘密。楚云舒的死，绝不像外界所言那般简单。
恐惧依旧盘旋不去，但一种被压抑许久的、属于苏婉卿本身的倔强，如同石缝下的草芽，悄然探出头。她不能永远做一个战战兢兢、任人摆布的影子。父亲还在病榻上等着她，而她，需要真相来自保。
画室。
唯有那里，弥漫的松节油和颜料味道能让她短暂地安宁，那里或许也藏着通往真相的碎片。
她借口需要静心临摹楚云舒的画作以更好捕捉其神韵，再次屏退旁人，独自踏入那片静谧的空间。阳光透过高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靡，像无数细小的、躁动不安的灵魂。
她的目标明确——那幅被刮坏的《月下荷塘》。
她将它从一堆画稿中轻轻抽出，对着光，仔细审视那处破损。刮痕粗暴，边缘甚至带着一种绝望的力道。她伸出指尖，极轻地抚过那粗糙的断面。
然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需要知道那下面是什么。
调色盘上还残留着干涸的颜料。她小心翼翼地挤出一小点松节油，用一支极细的勾线笔蘸取少许，屏住呼吸，将笔尖轻轻点在那破损处的边缘。她不敢用力，只让油脂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浸润那些因刮擦而翻起的、细微的纤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擂鼓。这无疑是在玩火，任何一点痕迹的改变，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松节油微微软化了表层覆盖的颜料。忽然，极其隐约地，一点不同的颜色从那破损的中心极细微地透了出来——是一抹极其黯淡的、属于军装的…灰蓝色？
不是荷塘该有的颜色！
苏婉卿心头狂震，手一抖，笔尖差点戳穿画布。她猛地收回手，胸口剧烈起伏。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一步步逼近画室。
是厉承泽！
恐慌瞬间攫住她！她手忙脚乱地想将画藏起，弄干净痕迹，但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到门口！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厉承泽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逆着光，面容晦暗不明，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如常，瞬间就锁定了站在画架前、脸色煞白、指尖还沾着一点松节油气味的她。
他目光扫过她慌乱的神情，又落在地毯上——那支来不及收拾的、蘸过松节油的细笔正静静躺在那儿。
室内空气瞬间凝固，绷紧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苏婉卿全身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迈步进来，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宣告终结般的声响。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垂下视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沾着污渍的手指。
沉默比斥责更令人恐惧。
忽然，他伸出手。
苏婉卿绝望地闭上眼，预想着巴掌或是更可怕的惩罚落下。
然而，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却只是捏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捏得她腕骨生疼，不容她挣脱。他的拇指，带着灼人的温度，用力擦过她指尖那点黏腻的松节油污渍。动作粗粝，甚至带着一种惩罚性的意味，摩擦着她敏感的指尖皮肤，带来一阵混合着疼痛和奇异战栗的触感。
“看来冯小姐没教过你，”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带着冰碴，“别人的东西，不该乱动。”
他靠得极近，气息完全将她笼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紧紧攫住她，仿佛要透过她惊惶的瞳孔，看进她灵魂最深处的企图。
苏婉卿牙齿都在打颤，说不出一个字。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向那幅放在画架上的《月下荷塘》，审视着那处被松节油轻微浸润过的地方，眸色骤然变得深沉难测，暗潮汹涌。
空气死寂，只剩下两人交错急促的呼吸声。
他捏着她手腕的力道丝毫未松，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将她又往前拽了半步，迫使她几乎贴到他胸前，仰头承受他目光的凌迟。
“告诉我，”他低下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灼热的气息烫着她冰凉的皮肤，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危险的诱惑力，“你究竟…在找什么？”
就在苏婉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厉承泽却猛地松开了手，仿佛沾染了什么脏东西。
他看也不再看她和那幅画，转身走向门口，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命令，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把这里收拾干净。”
他的手搭上门把，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抛下一句更冷的话。
“今晚之前，滚回你的房间。没有我的允许，再敢踏进这里一步…”
“…我就把你这双不安分的手，钉在画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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