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道路比想象中更堵,时宁坐在出租车后排,风中夹杂着细碎如盐的雪粒敲打窗户。泪水反复模糊双眼,他只能低下头,把脸埋在手肘间,用衣袖擦拭。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谭佳因为紧急任务被团队叫回所里加班,就把房卡存放在前台,让他自己去领。
推开门,四口大箱子散落在地上,看样子学姐走的十分仓促。小茶几上放着几个自热火锅,装在某品牌超市特有的包装袋里,估计是学姐叫跑腿送来给他当宵夜的。
时宁鼻子发酸,扑在床上,呜咽着哭了起来。其实他知道周天域只是做了正常人应有的反应,问题其实出在自己身上。
此时的谭佳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衣物,和上司一起连夜赶往临市。顾问单位的几个员工在那边谈项目,忽然遇到交通事故,最重的现在还躺在ICU里。公司已经派高管前往志愿,为表示重视,专门派法律顾问前去跟肇事者商讨赔偿事宜。疾驰的轿车上,她抱着笔记本搜索法条和案例,心情却始终无法平静。
上回时宁领着她在装修豪华的房子里参观,脸上满时被爱情滋养的莹润甜蜜。这次再见,一辆斑驳的搬家专用面包车,再加四个被塞得鼓鼓囊囊的拉杆箱,跟着瘦削苍白的主人站在花园门口,显得凄凉又无助。
时宁并非被扫地出门,只是彻底沦为惊弓之鸟。谭佳作为外人,不好再劝,只能等学弟身上的伤口被时间淡化,慢慢结痂愈合。
“我搬回学校了,住处安静舒服,不用担心。”时宁躺在床上,哑着嗓子给周天域发语音。自热火锅摆在桌子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辣椒与花椒夹杂的浓烈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呛的他泪水横流却毫无胃口。
迷迷糊糊中电话响了,时宁抹了把眼泪,忍着委屈接了。以尽量正常的语调问对方怎么才打来。
“啊,考虑到你刚回国,应该有些私事要处理。”施老板道,“这么迫不及待要活儿干,是不是缺钱了?没关系,公司给签约艺人提供低息贷款,不过合同期得相应延长。”
时宁一下子脸红到脖子根,以为周天域忙完正事来哄他,却对新老板胡言乱语一番。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遮掩,施老板直接把话挑明,说联系了本市的摄影棚,请他后天过去拍摄一组照片。
“等下推个叫兰禾苗的人来。记得加下,他是公司安排给你的经纪人。具体事情以后都找他对接。”施老板干笑一声,“谈恋爱可以,千万别为这事儿冲昏头脑影响前途。还有,虽然不需要营造单身人设,也希望你不要刚出道就秀恩爱,毕竟打算靠颜值吸一波粉,肯定有不少男友女友粉。”
不等时宁开口,电话就被挂断,耳畔回荡着一连串盲音。不等他多想,手机震动两下,一条加新朋友的提醒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兰喵喵?”
新经纪人的头像是躺在翠绿草地上的纯白幼猫,翻着肚皮,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名字也随之走可爱风,时宁还沉浸在和恋人闹矛盾的别扭中,点击了通过按钮。
“是亲爱的宁宁宝贝吧,开会听老大介绍了你的情况,真的,我们老大超级喜欢你的。我是兰禾苗,公司专门负责带新人的经纪人,你可以叫我喵喵。这边有一个时尚杂志采访需要你配合下,周四我会飞来和你见面,然后咱们去摄影棚。注意事项待会儿发过来,你千万记得看哦,摸摸哒。”
男人的音色软糯无骨,一分多钟的语音发过来,连换气都不带停。时宁本身对女性化的男人并无恶意,只是开口宝贝闭口摸摸哒的交流方式,实在让他有些吃不消。算了,作为艺人,适应经纪人自然天经地义。
时宁从床上爬起,边吃自热锅边看经纪人发来的文档。没想到看似拍杂志这么普通的事,对于艺人也有这么多注意事项。当看到“提前一周开始低盐低碳水”这行字时,他只能意犹未尽地端起整个自热火锅放进垃圾桶中,且决定之后的三天只吃水果和茶叶蛋,力求把上镜效果调整到最佳状态。
此时学校里多数学院已经结束期末考,学生们纷纷奔向机场高铁站,偶尔能见稀稀拉拉几个人。时宁打算接下来的几天泡在画室里,公司安排他搞个雕塑设计,需要在年前完稿。
周天域的视频打了过来,时宁犹豫一秒,看着略显凌乱的房间,还是切换到语音模式。
周天域挂断,再打。时宁叹了口气,最终妥协接通。
“你这是在哪里,这么小!”周天域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感觉手脚都伸不开,更别说画画。”
时宁微笑解释,说这里离美术学院很近,想创作就去画室。
周天域叹了口气,红着眼,什么也没说。刚才一时冲动,话语脱口而出,听到电话那头的哽咽又觉得心疼无比。只是作为总裁,已经多年没给人道过歉,光打腹稿就花了很长时间,话到嘴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直到身后出现何威的身影,提醒周天域还有三位董事等着见。时宁善解人意地挂断电话,拉开窗帘,对着窗外昏黄的马路发呆。公司这次接了个合资药物企业的活儿,需要设计出一尊雕塑,放在园区的入口。
折腾一整天,这会儿反而不困了。时宁裹着件厚厚的羊毛大衣,抓了几包速溶咖啡粉,伞也没打就冲进雪里。到画室的时候已经夜深,门房大爷惊讶这个消失了几个月的男孩又忽然出现,时宁只说前些日子生了场病,治好了自然得回来。
打开顶灯,画室中蒙着一层薄灰。时宁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用铅笔在雪白的纸上涂抹起来。藤蔓,丹丸,墨迹斑斑的药典,救死扶伤的天使......无数中西方元素从脑海蹦出,时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集中在主题作品上。
连续两天半,时宁都把自己关在画室里,陷入了一种接近疯狂的状态。除了困倦至极时会在旁边的电子上小睡一会儿,他几乎把所有的狂热、不甘和幻想都倾注于笔尖。终于,新鲜出炉的设计稿刚发到路菲菲邮箱,就征服了设计部所有人。
雕塑底座是一本摊开的线装书,书页中夹着各种名贵药材。再往上,几根巨大试管组成尖锐的宝塔,外部缠绕带有手术刀和火焰图案的绷带,托住个巨大的药葫芦,葫芦口还插着根长满嫩芽的柳枝。
中西合璧,经过千百次坎坷实验,终于觅得灵丹妙药。甲方见到设计稿,罕见地没有再提意见,就爽快的把费用付了过来。路菲菲兴高采烈地给时宁打电话,只听到语音信箱的留言提示。
此时的设计师,正穿着薄如蝉翼的丝绸汉服,在郊县的古街上拍摄写真。小桥流水,古道西风,白雪皑皑。谪仙般清丽的书生手执纨扇,风吹起浅碧色宽袍大袖,落寞无尘。仿佛下一秒就将乘风羽化,空余艳鬼狐妖跌碎一地的芳心。
兰禾苗正裹着羽绒服,喝着保温杯里的热红酒,在车内欣赏眼前的美景佳人。边赞叹老板果真慧眼识珠,这位新人身上有纤尘不染的气质,与雪景几乎融为一体。除了毫无经验,连暖宝宝都没带以外,所有的表现都令人惊喜。
时宁身穿轻薄绸衣,拖着木屐,在风雪中被冻的瑟瑟发抖。察觉异样的兰禾苗冲上前,想跟他说暂停,等下午买齐装备再来拍。
“算了,来都来了。”时宁眨眨眼,花瓣般的红唇轻启,一副分外诱惑的模样。“喵喵,麻烦让他们把鼓风机调到最大,这样才能做到仙气飘飘。”
见模特上镜又敬业,摄影师立马乐开了花。兰禾苗被请到外圈,眼见时宁靠在石桥上,配合地摆出各种Pose。
原来寒凉透骨是这种感觉。时宁站在风中,望着远处阴雨密布的天空,只觉得呼吸都被冻住。搬出别墅后的当夜他就开始疯狂想念周天域。近乎自虐地把自己放逐在纸笔间完成了设计作品,又马不停蹄的跟兰禾苗汇合,拍摄人生中第一场杂志宣传。兰禾苗早就将采访问题发给他,不过是三五条中规中矩的询问。他的答案也平淡无奇,时尚杂志嘛,吸睛的外表远比深邃的头脑要值钱,又何必喧宾夺主。
兰禾苗见时宁一声不吭的配合拍摄,终于于心不忍,发了红包给勤杂工,让驱车三十公里买回了一大箱暖宝宝。趁换衣服的机会,礼貌地请走其他人,亲自帮时宁贴上。
“宁宁宝贝儿,你太厉害啦。”兰禾苗赞叹道。
“谢谢。”时宁声音沙哑,鼻音沉重,比刚见面时更甚。一股气闷在胸口,想哭想叫想放浪形骸,却只能以这种隐秘的方式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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