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见驾

小太监把李亭晚叫了过来,李亭晚还是依例行礼,教坊使也不让他起来,只说:“你跟叶宪打架,违了规矩,十分有碍观瞻,我也不多说什么了,你们两个直接离了教坊司,到别处去自谋生路吧。”

叶宪闻言大惊,教坊使瞪了他一眼,叶宪心思一转,明白了几分,连忙跪下求情:“公公,弟子知道错了,弟子下次绝不再犯了。”一边说一边磕头如捣蒜。

“说得好听,我却不敢信,你们是听御差的,出了差错污了圣上尊耳,这个罪过我担不起。”

“求公公,求公公,”叶宪急得不得了,“今天的事只是我二人一时头脑发热,下次再不敢了,求公公开恩啊。”

李亭晚见叶宪这样讨饶,对他的厌恶和恨意倒没有那么强了,说白了,他是看不惯叶宪,但平时的那些事也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仇。

他便也认错道:“再没有下回了,求公公开恩。”

教坊使没有松口的意思,依旧说:“你们年轻气盛,难保没有下回。你们也别怪我心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吗?圣上心里不舒坦,传你们去吹吹打打散心。”他指着叶宪的脸说,“你看,这怎么面圣?圣上瞧见能不问吗?”

二人没了主意,反倒害怕起来,这事如果真抖落到御前,他们可就不是被撵出去就能了结的了。

教坊使继续说:“叶宪这个样子,一定是去不了了,可是一个我能遮掩过去,两个怎么遮掩?再者,亭晚上次的箫吹得好,陛下还赏了一支紫玉箫给你,可收着了?”

李亭晚看了一眼叶宪,叶宪趴在地上说:“弟子知罪,弟子因见那紫玉箫是绝世孤品,爱不释手,想据为己有,没有给李亭晚。”他声音逐渐小下去。

教坊使不轻不重地往他肩膀上踹了一脚,“你就是这么给他们当表率的?因为你年长,所以才让你带着他们勤加练习,以备传唤,你可倒好,克扣起东西来了。”

叶宪又磕头求饶,教坊使说:“你求我有什么用?这事全看亭晚愿不愿意饶你。”

叶宪便又给李亭晚磕头:“哥哥知道错了,下次再不这样了,那柄紫玉箫早就该是你的,你担待哥哥吧。”

教坊使看向李亭晚,李亭晚心思已全不在这里,他想的是皇上竟然如此认可他的技艺,还专门派人赏赐了玉箫,心里不由得一热。

教坊使说:“圣上这次还等着听你弹琴吹箫呢,你的本工是琵琶,弹奏罢,再吹一曲才好。”又骂叶宪,“还不把紫玉箫拿来!”

李亭晚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咳嗽了一声,牵动起淤伤便疼痛,但这教坊里这么多人,太常寺里又那么多人,想要取代他并非难事,这次机会抓不住,皇帝以后就不见得能想起他了。

“亭晚?”教坊使没让他想太久,把紫玉箫递到他眼前。

李亭晚接了过来:“陛下传唤,自当竭力。”

“好,你先和其他人合奏一曲,陛下兴许有单独给你的旨意,你心里要有个底儿。”

“弟子明白,多谢公公。”

教坊使把除了叶宪之外的人带去永绥宫,这次进宫比以前都快,进了宫就有千百样规矩,所有人必须低着头,不许四处张望。脸上只能有恭敬、驯服,不许有丝毫得意、自矜。出声是更不许的,咳嗽对眼神是找死,更遑论叽叽喳喳。不许慢悠悠地走,更不许跑起来,迈步必须表现出渴望见驾伺候、生怕晚了不敬的心,但又不能失了体统。

这样紧张了一路,李亭晚越来越想咳,他竭力克制着,心里却越来越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红,仿佛有毛绒绒的东西在扫。就这么进了永绥宫,教坊使带着他们行大礼。

李亭晚从来没有见过皇帝的面,虽然已经到御前许多次,但都不敢抬头,直视天颜罪同谋逆。最多是听过几次皇帝说话,天子之音本该如同雷霆,但落在耳朵里却是清清楚楚的宣州话,他就是宣州人,所以听起来有种大逆不道的亲近。

皇帝先让他们合奏了一曲《望江南》,李亭晚弹琵琶,吹拉弹唱都需要极大的气力,平时这种曲子对李亭晚来说轻而易举,可今天他胸口有伤,一牵扯到就疼痛难忍,他只好极力忍耐,一来御前出错是不轻的罪过,二来他也想在皇帝面前做得更好。

可是身体不完全听命于他,他还是低估了叶宪那两脚的威力,越到后面疼得越深,有几个瞬间李亭晚甚至以为自己的心口被刀给剖开了。他不得不分神压抑疼痛,克制咳嗽的**,这逼得他冷汗直流,弹奏也不如平时行云流水。察觉出自己水准的下降,李亭晚更紧张了。一段长轮过后,他在休息的间隙咳了一声,胸中的沉闷得到了一瞬的缓解,像在被熊熊烈火烘烤着的皮肉上浇了一泓清水。可是这瓢水立刻就被灼干了,随之而来的是刺痛剧烈反扑,李亭晚里面的衣衫已经被打湿了一半。额头上的汗珠流到眼睫,眼睫支撑不住,流到他的眼睛里,生生把他的眼泪逼了出来。

恍惚间,李亭晚觉得有什么人在注视着自己,他感到有一缕目光落在他身上。

外面风声呜咽,酝酿了半晌的乌云往下落雪了,早有太监给皇帝拿来一件大氅,皇帝摆摆手,没有用。

好不容易捱到了曲终,李亭晚觉得自己头昏脑涨,好像要晕过去了。可就在此时,教坊使笑吟吟地走过来,传圣上口谕:“命李亭晚再吹奏一曲《定风波》。”

李亭晚有点想吐,他已经没有心力去责怪自己逞能,只有对自己要完了的恐惧。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教坊使见状上前低声嘱咐他:“亭晚,这可是御前,你要争气呀。”

李亭晚听了定了定神,教坊使帮他取出玉箫,他接箫的手都在发抖。

教坊使眼神阴冷,随即转过身去,李亭晚没有看见。

他双唇已经没有血色,就在他慢慢把箫举起来的时候,江春雨站出来说:“启禀陛下,亭晚今日身体抱恙,小人恳求替他吹奏,伏愿陛下恩准。”

李亭晚看向他,他跪在地上,即使穿着很厚的衣服,还是能看出来人的瘦削,江春雨向来寡言,李亭晚琢磨不透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帝问李亭晚:“你是什么病症?”

李亭晚便也跪下,他不敢说是和叶宪打架,也不敢编别的病来欺君,只能颤抖着说:“小人自己也不知道。”

教坊使说:“怕不是怯于面圣。”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金公公说:“也不是第一次听差了,怎么这次忽然吓成这样?”

金顺安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他开口问了,教坊使也不敢顶嘴。

皇帝点了点江春雨,说:“便由你来吹吧,另一个也坐下。”

江春雨抬头看了看教坊使,教坊使给他使了个眼色,江春雨确认是叫自己,这才起身,给皇帝吹奏了一曲《定风波》。

一曲终了,皇帝说了声:“赏。”

教坊使便和众位乐师跪下谢恩,皇帝指了指李亭晚,对教坊使说:“让他留下,其他的都回去吧,你也忙自己的去吧。”

教坊使心里咯噔一下,“今天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栽在这小子手里。”虽然这么想着,他依然只能让李亭晚独自上前去见驾,带着其他人离开。

外面的地上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白,原本李亭晚内心的恐惧已经消歇,只剩下淡淡的悲戚,不知为何皇帝把他留下,已经停止发抖的心又战栗起来。刚才被汗水打湿的衣衫贴在他身上,冷风一吹,他冻得瑟缩一下。

皇帝很久都没有说话,李亭晚从来没有这么煎熬过。他听惯了别人说皇帝圣明,可也知道伴君如伴虎。他不知道他今天会面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刚才弹奏的时候有没有出错,出了多少错,如果真的御前失仪,他这辈子就活到今天也不是不可能。

皇帝见他身形摇晃,好似快要晕倒,示意太监扶他坐下。

金公公很谦和地对李亭晚说:“陛下让你坐下呢。”

李亭晚一惊,他怎么敢?王公贵戚文武大臣议论朝政的时候都要站着,他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在皇帝面前坐着?

可凳子已经放在他身后了,他不坐是不是也算违逆?

李亭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皇帝忽然开口问他:“你今年多大年纪?”

李亭晚回答:“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皇帝沉吟,“这么年轻。”

皇帝说他年轻,李亭晚寒毛直竖,生怕皇帝下一句就是“可惜了”。

可是皇帝没有说,只是依旧让他坐下,这次李亭晚不敢不坐了,皇帝又看了一会儿,问:“你是哪里人?”

李亭晚眼前一亮,连忙说:“小人是宣州人。”

“宣州人,朕也是宣州人。”

李亭晚大喜过望,皇帝会因为同乡之谊对他网开一面吗?

“宣州离许州不远,你知道吗?”

李亭晚呆了一瞬,这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回答:“小人知道,宣州南边就是许州。”

又是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皇帝问:“你今天生病了?”

李亭晚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难看至极,只得点了点头。

“朕也病了,朕已经病了有些日子,时常想起以前的人。”

李亭晚渐渐放下了戒备,也许皇帝只是因为年老多病,偶尔碰到一个和他一样的病人,想留下来一起说说话而已。

“你是什么病?”皇帝问。

“小人不知,也许只是风寒,风热也说不定。”

皇帝笑了,以前有一个人,常常不是风寒就是风热,便是不生病的日子里,也是病病殃殃的精神头儿不好。尤其是最后那些日子。

皇帝脸色不好,金顺安知道他又想起了旧人,这个时候的皇帝是最易怒,最阴晴不定,却也是最仁慈,最心软的了。

金顺安不敢说话,偷着打量李亭晚,这后生长相虽好,尖眼角却显妖媚,水晶一样的人,因那双眼睛而变得狡黠。和皇帝心里的人极不相似,皇帝应当不至于迷恋上他。

可皇帝开口,让李亭晚抱起他的琵琶,不是让他弹奏,只因刚才他隐忍病痛转轴拨弦的样子,有一二分故人的影子,那一抹缥缈的病气,自故人走后,皇帝再也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到过。

他如枯木舔舐雨水,濒死的禾苗嗅问春天的气息,他看了许久,久到李亭晚鬼使神差地看了他一眼,又如同被五雷轰顶般收回眼神,不能仰面视君!不能仰面视君!李亭晚暗自咒骂,这样的规矩怎么能违背?如果被看见,是诛九族的罪过!

皇帝瞧见了,可他不在乎,他让李亭晚到他跟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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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他为所欲为
连载中余峤 /